第二百二十壹章 妳在看著我嗎？（上）

　　王崎壹個人走在海邊。
　　時值月初，明月不現，星光璀璨。信風徐徐，吹得海面微皺，絞碎壹天星光。
　　王崎就這樣走著。他的眼神好像在看著哪裏，又不知道看著哪裏。
　　海水沾濕他腳下的壹雙靴子，讓他感覺到了壹絲涼意。
　　——我感到海水有涼意，是因為海水吸走了我皮膚上的熱量。這個過程當中，我沒有幹涉……
　　——熱量可以自發地從溫度高的物體傳遞到溫度低的物體，但不可能自發地從溫度低的物體傳遞到溫度高的物體。
　　結丹期的他反應異常敏銳，王崎的皮膚也可以直接感覺到空氣的阻力。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餵，小子！”真闡子在戒指當中呼喝：“妳已經走了兩個多時辰了！”
　　——兩個時辰……時間的方向和熵增的方向……不，不對，這個宇宙並沒有這壹說。在靈氣存在的情況下，熵可以減少。
　　“餵！小子，太陽都落山了，妳還在這兒轉什麽？”
　　——日落月升，這個世界的“運動”依舊在我的理解範圍之內。
　　“小子……”
　　“夠了。”王崎敲敲戒指：“我又不是聾了。”
　　“妳剛才魔怔了！”真闡子大聲呵斥道：“妳到底是怎麽了？自從妳看了那壹封信之後，妳的表情就不對勁。”
　　“不對勁？可能有點吧。”王崎坐在沙灘上，左手抓起壹把沙子，右手則輕觸海水。
　　——真奇怪……
　　“妳到底在想什麽？”真闡子疑惑道：“為什麽壹言不發的？”
　　“我……”王崎偏偏頭：“很難形容。”
　　手裏握緊沙子。
　　——有觸感……質量……
　　“那個天才弟子到底給妳發了什麽靈訊？”
　　王崎搖搖頭：“她的壹個疑惑。就我們的體系來看，並沒有什麽價值。”
　　“沒有價值？”真闡子不解：“沒有價值妳還在這裏……想這麽久？”
　　——在體系之內看來沒有價值。可是，應當如何跳出這個體系呢？
　　王崎感覺，這就和自己之前所說的“自指難題”完全壹樣。他的思想，也是屬於“這個體系”的，他如何越過這個體系，指出自身的錯誤呢？
　　他忍不住想起了路小茜的那壹封信。
　　這是他和路小茜的第七或者第八封信了。前面幾封信，他們只是很普通的交換著自己對於物理的看法，交換思路，加深對對方的理解。
　　這壹次，那個素未謀面的縹緲宮首席大概覺得自己和王崎可以做壹點交淺言深的交流了。這壹次，她將自己心中疑惑已久的幾個問題問了出來。
　　當然，他們兩個還沒有好到那種什麽都可以商量的程度，因此路小茜拋出的這幾個問題，還不涉及她最核心的思想。
　　但是，其中壹個問題，對於王崎來說，卻不啻於晴天霹靂。
　　“王崎師弟：自吾寄書與妳，爾來已有月余。書信數封，吾已知妳誌趣。妳我二人，在這事上倒算十分投緣。覺察此事，吾欣喜不已……有數問，在吾心中盤桓已久，但因其太過尖銳，吾不知可與何人討論……這裏，吾有壹離經叛道之猜想，姑且壹說，妳也姑且壹聽。若是不喜，便當吾這師姐的壹句妄言罷。”
　　“自元力上人以來，今法求道，皆是先剝離變量‘靈氣’，再論其他。先滿足元靈氣環境，再做推廣。但越是深入微觀層面，就越是覺得，這裏斷然沒有這麽簡單。天體層面，靈氣均勻而稀薄，其效應較為微弱。但於微觀，丁點靈氣就會早就不同局面……吾在想，‘優先剝離靈氣’的做法在微觀層面究竟有沒有必要遵守……若是將其他物量約化為靈氣量……”
　　這是路小茜拋出的壹個問題。
　　在微觀層面，這個“優先剝離靈氣”的原則有沒有必要遵守？
　　對於路小茜來說，這其實是壹個不難解決的問題——甚至有可能只是發發牢騷的念頭。若是她真的這種想法，只要進入元神期，獨立自主了，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但是，這個問題卻讓王崎震驚了。
　　他的見識和路小茜不同。他的記憶當中，還殘留著另壹個宇宙的知識。所以，他突然發現，自己長久以來居然忽略了這樣的問題。
　　為什麽非要剝離靈氣？
　　所謂的實驗，就是“取消變量，在理想的條件下實際驗證理論”。對於這個宇宙來說，“靈氣”就是最大最顯著的變量，也是最難以控制的條件，因此必須先消除。
　　王崎從來沒有懷疑這裏面有什麽問題。
　　但是，當路小茜的話進入王崎的思考之後，他突然發現，這好像有什麽不對勁啊。
　　靈氣，真的是壹個物質的附屬屬性嗎？
　　“靈氣”為“能量的指數”，實際上是將靈氣這個概念，約化成了更基礎的概念。
　　所謂的“約化”，就是“被更基礎的概念表示出來，在理論當中省略這個概念”。
　　從現象上看，靈氣是可以約化的。它不是最基礎概念。
　　王崎接觸今法的時候，也接受了這個觀念，在認知當中自動約化了靈氣的概念。
　　而將靈氣這個概念“約化”之後，這個世界就成了壹個“除了有靈氣之外，壹切物理規律都和地球的宇宙高度相似的世界。”
　　可若是拋棄這個觀念，再審視這個宇宙，就會發現，這裏的物理規律和地球的宇宙截然不同。
　　在地球宇宙，跑十公裏和壹公裏往返跑十次花費的體力幾乎壹模壹樣。考慮到變速、轉向花費的額外體力，往返跑十次估計更累。
　　但是，在神州宇宙，往返跑壹公裏遠比直直跑十公裏輕松。
　　因為，往返跑壹公裏，比跑十公裏更加“有序”。這就是壹個如此荒謬的世界。
　　王崎按住額頭，腦海當中思考。
　　“仔細想想，光這壹點，就和地球宇宙完全不像了啊！”
　　王崎甚至隱隱生出了這樣壹個想法。
　　“我自出生開始，都沒有思考過數學，是因為這個宇宙內秉的邏輯，和地球宇宙並不完全壹樣嗎？”
　　數學不是純由人創造的，它是宇宙規律內秉的邏輯。像是“壹加壹等於二”這個最簡單的定律，其蘊含的意義就超越了人的理性思維。數字“壹”的定義也不是人能夠改變。
　　王崎出生之後，到李子夜來到村莊，對他科普“今法”之前，他都沒有想過兩個宇宙數學規律的事情。然後，他憑借著數學的概念直接破通天，晉升練氣。
　　當時，他的想法是——這個宇宙，數學規律和邏輯與地球宇宙壹致。
　　但是，真的壹致嗎？
　　會不會只是“已知部分”壹致？
　　就像哥德爾完備定理所說的那樣，人類已知範圍之內的數學都是完備的。不完備發生在未知的領域。
　　兩個宇宙，說不定只是“已知部分”壹致，未知部分未必壹致。
　　他通過“直覺”，感知到了這壹點不壹致，所以避免思考這個問題？
　　會不會是這樣？
　　這個念頭，讓王崎毛骨悚然。
　　“如果是這樣的話……在這個宇宙，將其他的物理量約化成靈氣，是不是更輕松壹些呢？”
　　王崎感覺，自己好像推開了壹扇新世界的大門。
　　經典物理學鼎盛時期，最重要的爭端就是“機械觀”和“電磁觀”的“路線爭鬥”。著名的“波粒戰爭”其實只是這兩種路線爭鬥的壹部分，是其中的冰山壹角。
　　機械物理觀念就認為，“質量”是壹個不可約化的概念。這也是自艾薩克·牛頓開始就有的觀念。
　　而電磁理論為核心的電磁派，則將“質量”約化成了另壹個的概念——電磁。
　　這就是兩種思想的沖突。
　　但是，無論是機械觀還是電磁觀，都只是從不同角度臨摹宇宙的規律。除了在壹些關鍵性問題上有沖突之外，意義不大。無非就是換壹種表述形式而已。
　　王崎至今也沒有想到，有哪壹個物理問題是可以通過“靈氣觀”來解決的，因此，他才說路小茜的問題“沒什麽意義”。
　　但是，王崎也發現，若是靈氣也可以約化成其他概念的話，似乎……好像……也不是不行？
　　別的不說，這樣子的話，今法的理論體系都會大變樣。至少熱力學比分就會被砍得丁點不剩，力學會變成壹個王崎都無法理解的東西。
　　如果這種“將其他物理量約化成靈氣”的做法成為了神州今法仙道的基石，那麽壹個地球科學家穿越過來之後，絕對不會認識這個星球的理論體系。
　　但是……
　　但是……
　　“在這個有靈氣的宇宙裏面，這樣子應該會比較自然吧？至少這樣就可以直接忽視靈氣那幾乎無法理解的聚集特性，將之當成壹個地球上完全不知道的物理量處理……不不不。這樣的話，‘能量’‘質量’這些概念或許會跟地球上完全不壹樣……甚至根本不會存在……”
　　——整個物理體系，就會變成壹個地球物理學家根本看不懂的東西。
　　王崎看著天空，不解了。
　　他從儲物袋當中，取出了壹本《大道之算理》，今法的奠基之經典，翻閱著。
　　“如出壹轍。”
　　和地球上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如出壹轍。
　　神州和地球到底是什麽關系呢？
　　可以說，這顆星球肯定是受到了地球的影響，才誕生出“今法”這個在古裏古怪的體系。今法的思路，甚至更加接近那個無靈氣宇宙。
　　好像……
　　“好像就是為了地球的那些東西可以在這裏安家落戶壹樣。”
　　“元力上人牛頓，艾薩克·牛頓兩個個體，用幾乎壹樣的思路解決了壹個體系最入門的問題哦。然後，後面的種種才能‘順理成章’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