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何處喧弄何處寧

　　“韓姐，謝謝這段時間您對他的照顧！”
　　病房裏，周毓惠鼓著勇氣說了這麽壹句！話裏細辨有點別扭，好像這話不應該是周毓惠說出來的感謝。
　　正坐在床上隨意整理著床鋪的韓雪笑笑，沒有做答。好像擔心床鋪有壹絲皺折似的，把白色的枕巾不知道已經捋了多少遍，纖如春蔥的手指撫過床單，優美之致！即便是穿著冬裝，即便是未施粉黛，依然是清麗秀碩，高大的東北女人，仿佛是精雕細琢的五官，入眼讓人砰然動心。連周毓惠也頻生親近的感覺。比上次在大連見到的時候更多了幾分成熟而讓人感動的韻味。韓雪註意到了周毓惠的表情，笑笑，站起身來，像哥們壹般拍著周毓惠的肩膀，沒有說話，無言地看著院子裏正小跑的楊偉。
　　冬日裏暖洋洋的日光沐浴下，楊偉壹身病號服，正圍著花壇轉圈小跑，旁邊無聊地坐著兩個警察，偶而還搭訕壹句。蘇醒的楊偉在給這些人帶來快樂的同時也同時把警察招來了，醒來後的當天住院部就守了四個警察，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病房門口倆、門廳壹個、大門口壹個，安全倒是安全了，就是膈應人！
　　不是壹般的膈應人，連韓雪還是覺得別扭！
　　十天過去了，楊偉能走了、能跑了、大部分的記憶都恢復了，也能說能笑了。所有的擔心都沒有留下，楊偉依然如同以前壹樣談笑風聲，不過韓雪的笑容卻日漸少了，偶而笑著的背後是深深的憂郁。
　　兩個女人，並立地站在窗前，心情復雜的程度尤勝任何時候。這是壹個結束，但同時也是壹個開始，警察限定了談話的內容，楊偉剛剛恢復記憶，武鐵軍帶著人和他談了兩個小時。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了壹點信息，竹林山特大制毒案尚未偵結結束，所有相關的案情都不得提及，甚至連談話都有警察在旁聽著。
　　別扭，很別扭。不過楊偉倒是非常配合，不但配合治療而且配合警察的工作，早請示加晚匯報，反倒讓警察們覺得有點小提大作了。
　　韓雪站著，眼裏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還含著澀澀，只是嘆了句：“他恢復得真快！轉眼就兩個月了，用不了半年，他會和以前沒有什麽兩樣！他的神經和身體壹樣強悍，什麽也打不倒他。”
　　周毓惠倒不驚訝楊偉的表現，而是糾結在地上放著的那個小行李包上，楊偉倒下來，韓雪來了；楊偉站起來了，清醒了，而韓雪卻執意要走，讓周毓惠覺得心裏有點很不舒服，仿佛這韓雪，這個女人有意出讓自己的前丈夫壹樣，好像是自己在搶人家的東西似的。看看韓雪，眼裏不無熱切地看著楊偉，周毓惠訕訕問了句：“韓姐，妳真的要走？不能留下來多陪陪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開心過！”
　　“快過年了，店裏的事壹大堆，我爸媽身體都不好，哪裏都需要照顧。他醒了，我就放心了，再留著也沒什麽意義，反倒會讓他覺得很尷尬，畢竟我們已經離婚了，妳沒看他有意地回避著和我獨處嗎？”韓雪說著，找了壹堆不是理由的理由，想了想，又加了壹個更好的理由：“況且，他再不需要別人照顧了，警察看他看得比防賊還防得緊，晚上上廁所都有人盯著！”
　　周毓惠苦笑，笑笑，再笑笑，卻是找不出壹個很合適的挽留的理由。
　　“毓惠，有件事我想問問妳，他這次犯的事重麽？”韓雪聽著沒有回答，反問了壹句。
　　“不清楚！他的事，只有他最清楚！”周毓惠道，這還真是實話，現在多多少少明白楊偉根本不讓自己摻合這些事的原因了。
　　“輕不了，這麽多警察跟著！……走吧，虎子來了……”
　　韓雪嘆了句，提著包，周毓惠跟在背後，倆個人無言地下了樓，進了院子，楊偉幫著拎包，虎子開著車門，到了車前韓雪接過了包還未開口，楊偉倒嘿嘿笑著打趣道：“媳婦，慢走，我不方便送妳了，到了大連給我回個電話，虎子負責壹路把妳送到省城上飛機。”
　　王虎子樂呵傻笑著：“嘿嘿……我把韓姐送大連去！我不回來了。”
　　沒有人笑，這個笑話來的不是時候。
　　韓雪，看看身後不遠處站著警察，很釋然，卻又很不釋然地看看楊偉，仿佛是斟酌著自己的話，緩緩地說道：“楊偉，我不知道這次妳犯了什麽事，可我知道妳犯得肯定不輕。監獄裏是個什麽樣子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肯定好不到那！我也不想看到這種生活伴著妳壹輩子……我們畢竟夫妻壹場，妳過得多好我可以不羨慕，可妳不要讓別人壹直替妳擔心好嗎？當個普通老百姓很難嗎？妳不是口口聲聲說回家種樹養羊嗎？可為什麽壹見到妳又是這樣壹個結果？……妳……”
　　韓雪，說著有點忿忿不已，欲說還休。兩眼濕潤著，楊偉趕緊地要抹淚被韓雪壹把打過了，又是趕緊地解釋道：“雪兒，這次是誤會，我罪不重，沒什麽事，沒準過段時間我就去大連看妳，妳那……”
　　“不用來了。妳不用來看我，我也不想看見妳了，妳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三十多的人了，壹輩子走了壹半了，難道下輩子還是這樣從看守所進進出出、還是這樣吊兒郎當？壹直這樣靠不住，那個女人敢嫁妳……妳將來真有老婆、孩子，也讓她們這樣看著妳被警察盯著，妳心裏會好受！？”韓雪咬著嘴唇，有點恨鐵不成鋼，望前夫難成龍的樣子。
　　“雪兒，別哭別哭……妳看妳又來了，我這不好好的嗎？”楊偉越解釋越亂。韓雪手抹著淚，快步坐到車上，壹拍門，埋著頭，自顧自地哭上了……
　　車走了，留下壹臉尷尬的楊偉，留下壹臉悻悻之色的周毓惠。
　　楊偉壹回頭，背後還杵了兩根電線桿，這氣不自勝，蹬蹬上前教育著：“我說，我跟妳們說什麽了，別跟這麽緊，妳看我穿壹身病號服，趿拉個布鞋，我能跑得了嗎？……不管妳監視我還是想保護，稍遠點行嗎？看看，把老婆嚇跑了，妳們高興了吧？”
　　壹位警察苦著臉，刑警隊的，訕訕說道：“楊哥，您別難為我們兄弟，武局安排的，我們也是執行任務。”
　　“切！”楊偉很無賴地揚著頭，痞態露著不屑地說道：“好歹派倆警花樣看著，派妳們兩根杵這兒，我怎麽怎麽看怎麽別扭？”
　　另壹位警察處了十天怕是了解點楊偉的性子，笑著說：“楊哥，您身邊這幾位，局裏可沒那個警花比得上呀？她們來了，您看著更膈應！”
　　“喲……呵呵呵”楊偉笑了，笑著倒把先前的不快忘了，眨眼間拍拍兩警察的肩膀，笑著說道：“小子，沖妳們這句話，有眼光，看出我媳婦漂亮來了吧！得，今兒的事不計較了！去去，守大門口，我曬太陽。”
　　倆警察壹聽，倒默許了，這樣最好，只要不離開醫院，他愛幹嘛幹嘛！
　　不知道是隱藏著自己的感覺還是壓抑著自己的感覺，周毓惠壹直試圖從楊偉的臉上發現點什麽，可什麽都沒有，恢復以後，除了莫名的搖搖頭這個後遺癥，偶而記憶力受損，還真沒有發現他身上有什麽毛病，不過好像就是看著更冷血了，對什麽都有點無所謂的感覺。就像現在，翹著二郎腿曬著太陽，壹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樣子，任誰壹看也是壹個吊兒郎當的貨色。
　　訕訕地坐到了楊偉身邊，周毓惠小心翼翼地說道：“韓姐，真是個好女人！”
　　這句話，很由衷，周毓惠覺得自己肯定做不到這壹點。看著倆人說說笑笑恩愛的樣子，周毓惠甚至覺得倆人還是壹對璧人。
　　不過韓雪壹走，楊偉這表情就上不得臺面了，斜著眼，粗魯地說了句：“關妳屁事！”
　　“楊偉！”周毓惠瞬間又是氣得冒煙，很難得和他說壹句話，但只是說壹句肯定會招致壹句罵。悻悻地說道：“我怎麽妳了，我哪裏惹著妳了？”
　　“沒有！我想罵人，行了吧。”楊偉不知道何故火大。
　　“哼，有本事，我怎麽沒見妳罵過韓雪！”周毓惠嗤著鼻子說道。
　　“這話妳都說得出口？這麽好的媳婦，我舍得罵嗎？要罵也只能罵妳這個出氣筒了。哈哈……”楊偉得意地笑著，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周毓惠被氣笑了，倒也不介意地說道：“那妳為什麽不留下她！”
　　“呵呵……我估計這地兒我住不了幾天了，沒準那天就從這兒消失了，怎麽，我領著美女去住看守所，我倒想呀？人家不給開單間呀。”楊偉，像回家壹般調侃地說著這些事。
　　“還有什麽事沒有了，我能幫到什麽？”周毓惠湊上來，問著，期待著。現在知道了，這件事並沒有像想象中那麽快完結，也許這才是漫長的開始，如果真把楊偉送進監獄裏，那這輩子也難辭其咎了。
　　“老子說話妳從來沒有聽過，壹想這事就氣憤！滾，懶得再跟妳說了。”楊偉莫名的火氣很大。
　　“大不了，我傾家蕩產撈妳；大不了，我在外面等妳便罷了。我不會讓妳壹個人承擔這些的。”
　　周毓惠臉色決絕地說道，還以為楊偉耽於這些事。
　　這話，聽得楊偉騰地壹下子坐起身來了，瞪著周毓惠，陰森森地瞪著周毓惠，壹把捏住了周毓惠的下巴，周毓惠要掙卻沒有掙脫，就聽著惡狠狠地說著：“我從來沒見過妳這麽不知趣的女人！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韓雪嗎？因為她漂亮，她溫柔，而且會讀懂男人、也能讀懂身邊的事！她知道有些事無能為力的時候，她會選擇放棄！誰像妳這麽蠢啊，妳這個蠢貨已經讓很多人送命了，就妳的二千萬家底再賠上妳，扔到水裏連泡都起不了壹個……”
　　楊偉狠狠地壹甩手，把周毓惠摔了個踉蹌，恨恨地說道：“像妳這種自以為是、自以為強勢的傻娘們，就他媽該讓妳毀到高玉勝手裏，讓他媽妳吸毒賣淫當婊子，妳才知道這世界有多陰險！滾，看著我就來氣！”
　　周毓惠臉色青紫到通紅又到煞白，看著氣咻咻時而又痙攣著搖頭的楊偉，嘴唇咬得發白，黯黯地說了句：“妳罵吧，妳要痛快妳就罵吧，別想趕我走！”
　　“我不認識妳，從來都沒有見過妳，我從來都不知道周毓惠是誰？我不欠妳什麽，妳也不欠我什麽，我們沒有任何關系，記住了嗎？不管我在不在，不管我到了哪裏，和妳無關，妳要再敢多事的話，我保證第壹個倒黴的是妳，我保證妳後悔壹輩子。滾！”楊偉輕聲叱道。
　　“什麽意思？”周毓惠皺著眉頭，不知道這話裏是不是有什麽玄機。
　　楊偉卻是支著身子喊著：“嗨嗨，警察兄弟，過來過來……”
　　兩個警察壹聽靈得很，立馬跑上來了，楊偉指著周毓惠說道：“把這個娘們趕走，壹直在這兒賣弄風騷，還勸我跳墻逃跑跟她私奔，以後別讓她進大門啊，我誰也不見……”
　　楊偉說著，起身了，頭也不回地朝著住院部走去，走得很穩重、步履很堅實！
　　周毓惠看著，無聲的兩行淚流著，被警察請出了住院部的大門，壹直隔著柵欄，望著四樓病房的方向，流著淚、流著淚……連著幾天，周毓惠都在這裏看著楊偉跑步、曬太陽，楊偉仿佛陌路人壹般，對她根本不屑壹顧。
　　韓雪走後的第五天，楊偉從這裏，消失了……
　　周毓惠四處打聽，沒人知道他被羈押到了那個看守所。佟思遙肯定知道、武鐵軍肯定知道，周毓惠沒有再問下去，她知道，即便是問，也沒人會告訴她。即便是她真的把全部家產扔到這個官網的洞裏，也只會像楊偉說的那樣，絲毫於事無補……
　　周毓惠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楊偉壹直不讓她摻合進這件事裏；為什麽楊偉從來都不告訴她他幹了什麽；為什麽會每次聚合人的時候都是不同的人、而且做完壹件事會把人馬上打散；為什麽醒來了，恢復記憶了，卻把親近的人壹個個打發走，罵走……也許，從壹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如果死了、如果睡著了可不顧。
　　可現在醒了，只有壹條路，坦然地去接受這些！就像只身跳過毒窯壹般，他要壹個人坦然地接受這壹切，他要讓這壹切，自他而下，永遠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