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 不滅神魂

　　他隨即瞪圓眼睛，失聲道：“怎麽會！？”
　　再看他手中這圖……就仿佛是大水漫過的沙灘。只有“水漬”——些許殘留的靈力。而更多的，則被什麽東西統統吸走，壹絲不剩了。那該是……強大的、需要以這天地之間的靈力才能塑成的東西。
　　隔了壹息的功夫，他仰天長嘯：“李淳風——我發誓——我必叫妳形神俱滅！！”
　　此時金鵬與那古神巨人正鬥得燦爛——半空中流光溢彩，靈氣四溢。不知情的人瞧見了會以為是這世上最美的煙火，但實際上這“煙火”當中的壹點小小火星當中蘊含的力量，就足以毀掉壹座大城。
　　這兩者孰強孰弱，壹時間難說得清。金鵬先吃了虧，又接連敗退。似乎想要遁走，可這古神有古怪的神通，每次都能將他攔住。仿佛在那東西的眼中“時間”這東西與空間壹樣，只要飛得足夠高便可以縱覽全局。金鵬的每壹次神通變化都在它意料之中，因而即便不完整的身軀或許沒有這鵬妖強悍，卻絲毫不落下風。
　　可如此壹來，便漸成僵持之勢。
　　太上的鵬王竟能分心聽去了李雲心的這壹聲飽含憤怒的長嘯。因而曉得他的另壹招，該是落空了。
　　他惱怒李雲心算計他，便提氣冷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又遭了李淳風算計感覺如何！？待本君找到這蠢東西的罩門……便改了主意不給妳個痛快的死法兒了！”
　　但李雲心只陰沈地盯著遠處，並不搭理他。
　　實際上現在什麽都看不到——只有長而平整的地平線。在未被爭鬥波及的極遠處，大地還是如鏡子壹樣明亮的。
　　是李淳風交給他壹幅卷軸。
　　在雙虎城鴻泰樓。
　　他說他這壹年來行走中陸大地，又借著畫師們的力量畫了這圖出來，已將這片土地的靈力流向都印上了。
　　他還說在與金鵬爭鬥時可發動這圖，集天地靈氣令大聖傷勢復原、將金鵬斬殺。
　　可如今李雲心真用了它，靈力卻如沙地上的水，滲得壹幹二凈了。
　　“李淳風啊。”他低嘆壹聲。
　　……
　　……
　　原本庇佑著吳國皇室的莽蒼山林在金鵬與李淳風爭鬥時便被毀去。
　　但其實也沒什麽皇室需要庇佑了。
　　以被摧平了的天煞崖為中心，九百裏之內的大地全成了光潔的鏡子。再往外，則慢慢變得焦黑的原野。得到了壹千五百多裏地之外，才能看到還成形的、已碳化了卻又燃燒起來的樹木、房舍、屍體。容國圍困吳國的先鋒軍幾乎全軍覆沒，就連境界稍低些的妖魔也如凡人壹般死去。
　　太上相爭，生靈塗炭，不知斷送了多少性命。
　　劉公贊與九公子相互攙扶，走在這鏡原上。他們如今失掉神通，類似凡人。雖然這身體是以太上境界的畫道神通塑成、在凡人中已屬異類，但在走出百裏之後仍感受到久違的疲憊感、饑渴感。
　　這感覺對劉公贊而言不算太陌生，可對於九公子來說，則是極“新奇”的體驗。
　　又走出三四步，九公子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往後看，是壹覽無余的鏡面、筆直的地平線。往前、往左右看，仍是相同的模樣。這令人生出荒誕感，仿佛已不在塵世，而身處什麽可怕的空間之中。
　　“我是不是要死了……劉公贊……”九公子按著自己的胃，“我覺得不對勁兒……我可能要死了，老劉，我不成了……”
　　劉公贊也在他身邊坐下，緊了緊衣裳，又轉臉往身後看：“九公子，妳只是餓了、渴了、累了，還不會死。”
　　在他們身後的天空之中有絢麗奇幻的色彩，依稀還能瞧得見壹個巨大的人形。只是他們如今的視力已不如從前好，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聽見壹陣又壹陣的悶雷聲。
　　“……餓？”九公子張了張嘴，“不是餓啊……我從前餓的時候不是這個感覺啊，老劉，也不是渴，我從前渴的時候也不是這個樣子，我從前想吃——”
　　“妳從前時候，不是餓，而是饞。”劉公贊在他膝上拍了拍，“適應適應吧，九公子。很快就習慣了。”
　　九公子楞了壹會兒。
　　便也往身後看：“李雲心……這回贏得了嗎？”
　　劉公贊臉色凝重地沈默片刻，說：“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剛才他送咱們走的時候，該不是無計可施。他說他死之後我用瓊華樓的瓊漿玉液酒祭他……可他愛喝的分明是木南春。這壹路我想了又想，沒想出他這話還有什麽別的意思。”
　　“我覺得，該是在告訴我當時的形勢並不像我看到的那樣，他還有別的法子，只是叫咱們不要做傻事。”
　　九公子又揉揉肚子：“然後呢？”
　　“然後……唉。”劉公贊嘆息著說，“我們離開那兒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那邊又鬥起來。要是他出了事，也不會拖這麽久，該是他的什麽計謀成了。”
　　九公子便按著他的肚子想了好壹會，猛地往地上捶壹拳：“本公子真是應了八世的孽緣，才遇著他！”
　　“如今給我這個破身子，修為全沒了！他要是真死了，叫我以後像那些小人兒壹樣麽！？整日為什麽吃喝發愁！不成——劉公贊，妳得想個法子——他還對妳說了什麽？咱們得幫他救他的命！不然叫我往後怎麽辦！？”
　　但劉公贊搖頭：“沒法子，九公子。沒法子了。”
　　他擡手往身後壹指：“那是太上的爭鬥。漫說我們如今，就是從前……妳是真境我是玄境，也插不了手。”
　　“心哥兒提到東海國……也許他在那裏還做了什麽準備。真要幫他，咱們得走出這片荒地，到東海國去。”
　　九公子皺了眉：“我不去！這種時候，本公子絕不走！我得——”
　　這時他聽到第三個人的聲音。
　　“的確不該走。”那個聲音說，“妳這身子還有用。”
　　兩人壹起往聲音來處看過去——便看到那第三個人。
　　是壹個青蒙蒙的幻影，半透明的。腳不沾地，是慢慢地飄蕩過來的。這種東西……看起來像是孤魂野鬼。但聽他說話清晰而富有邏輯，顯然保全了神智。
　　不知他是從何處出現的。
　　這第三個“人”行至二人面前兩步遠處停下來，背了手擡頭向遠方看。他雖沒有形體，卻自有壹種難以言喻的威嚴與壓迫力。
　　劉公贊與九公子對視壹眼。後者便要開口，劉公贊卻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因為他意識到這個“鬼魂”……相貌與他的那個心哥兒有八分相似！
　　“妳是……”劉公贊站起身，沈聲道，“李淳風？”
　　鬼魂看了他壹眼：“哦，妳是劉公贊。這壹年，小兒承蒙妳照看了。”
　　九公子便盯著這人看——他壹直只聽說這人，如今頭壹次真地見了。盡管所見的只是壹個鬼魂。
　　劉公贊皮笑肉不笑：“要說照看，是心哥兒照看我。不然我如今仍是個在渭城裏庸碌的凡人——也許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鬼魂大笑：“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他想要的東西，大概只有妳能給他。妳想要的，卻有許多人可以給妳。所以說是妳照看他，沒什麽錯的。”
　　劉公贊便冷下臉：“他想要的，無非是些真摯的感情。他頭壹次知道妳沒有死的時候，我還勸他說妳畢竟是他的父親，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怎麽也沒料到人該有的情感妳卻沒有。虎毒不食子……妳做的這些事與禽獸何異！？”
　　李淳風笑了笑，隨意地說：“妳喜歡，妳就去做他的父親好了。”
　　“——妳！”劉公贊大怒，可仍未妄動，“妳——”
　　“我？怎樣，我無情？”李淳風溫和地看著他，“不像妳們壹樣懂得抱團取暖？”
　　“哈……是啊。有情是件很好的事情。親情友情愛情，人與人之間的責任義務糾纏。這些東西把妳們拉近到壹起去，也就再體會不到孤獨。”李淳風饒有興趣地看劉公贊，“可也就有了人與人之間的責任。”
　　“責任這東西，妳難道不清楚有多害人麽？”他擡手向那光焰大盛的遠處壹指，“我這兒子，要不是因為對妳們這些人生出了情、有了些責任，會落到這樣的地步麽？若不是對我有情，會落到這樣的地步麽？”
　　劉公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九公子也要反駁……可他似乎更不能理解這些東西。
　　李淳風的語氣便更平和了些：“妳知道我是怎樣活的麽。”
　　“我送他壹幅寶卷，說那裏有中陸的山川靈氣圖。叫他對陣時集了中陸靈力，為他那位太上的助手恢復傷勢。”
　　“可實際上自我假死這壹年開始，我便行走中陸。花壹年的時間，在中陸上為自己畫了魂。這手段他在渭城就用過的啊，為什麽不想壹想？”
　　“因為他被他對我的感情蒙了眼睛，頭腦就沒那麽聰明了。前些日子，他猶豫過許多次，可能覺得給了我許多機會。當斷不斷，結果落到今天這地步。我瞧他那樣子，既得意又心痛——他本是這世上最像我的人。到頭來卻還是成了俗人。”
　　李淳風又嘆口氣：“因而他剛才用那陣，倒是為我重塑了這神魂。劉公贊妳說說看，是什麽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