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吳龍惡手
雅騷 by 賊道三癡
2018-6-29 15:33
張原壹行六十余人分乘兩艘三櫓浪船,卯時末從青浦城南埠口啟航,順大黃浦而下,巳時初在華亭北倉碼頭上岸,除陸韜、張岱、張萼、柳敬亭外,還有楊石香、洪道泰、金伯宗等二十余名青浦生員,另外則是諸生的仆從,壹個個健壯結實,都帶著棍棒,這是為了防備松江打行的青手——
張原諸人壹上岸就聽到碼頭上的腳夫、挑夫在說董祖常打死了壹個生員,那生員的友人正在告官,生員的母妻呼天搶地要去董府哭鬧……
張原大吃壹驚,忙問那生員的名字,壹個腳夫回答:“就是範秀才,住在鄉賢祠那邊的範秀才。”
洪道泰對華亭很熟悉,與華亭諸生也頗有交往,道:“莫不是範昶範生員,與瑯之兄同住鄉賢祠那壹帶。”
張原問那腳夫:“範生員是怎麽死的?”
腳夫答道:“據說是董祖常看上了範生員的壹個小妾,就率領奴仆沖進範宅搶了那小妾,還打傷了範生員,範生員壹氣之下,昨夜三更死了。”
另壹個腳夫道:“昨天碼頭上不是出現壹張罵董翰林的榜文嗎,打行和董家的人到處在找那張貼榜文的,有人說範生員被董祖常打死就是因為那榜文。”
這個腳夫說得更可信,張原問:“那榜文呢?”
腳夫道:“早被董氏家人揭走了。”
洪道泰道:“我們這就去瑯之兄處,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原壹行人趕到鄉賢祠,正遇從城隍廟趕來的翁元升和蔣士翹,董祖常打死範秀才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翁、蔣二人聽聞,大驚失色,範昶昨日中午還與他們壹起飲酒,怎麽壹夜之間就死了,所以二人各帶數名健仆保護,趕來鄉賢祠這邊探望——
翁元升向張原、陸韜等人匆匆說了昨日與範昶相見的情況,洪道泰已經從金瑯之宅子回來了,說金瑯之已去松江府衙為範昶申冤。
正說話間,聽得哀哭聲壹片,壹群婦人披麻戴孝走了過來,正是範昶的母親馮氏、妻子龔氏以及範府其他女眷,後面是範氏仆人擡著範昶的屍首,要去董府哭訴理論——
張原上前向範昶之母馮氏深深作揖道:“範老夫人,晚輩與範兄是好友,範兄不幸遇害,晚輩不勝悲憤,老夫人年高體弱,莫要去董府理論,董府若能理論,就不是董府,董氏父子窮兇極惡,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還是先去官府告狀。”
範昶母親馮氏由兩個仆婦扶掖著,哭道:“可憐我兒慘死,老婦定要那董祖常償命。”拄著拐杖“篤篤”往前走,範昶的妻子和壹眾範府親戚女眷都哭哭啼啼跟上。
張原見勸阻不住,便對楊石香、洪道泰等人道:“楊兄、洪兄,妳們與青浦諸生都去松江府衙為瑯之兄壯聲勢——姐夫,妳也去府衙告狀,我與大兄、三兄、翁兄、蔣兄為範老夫人助威,莫讓董府的人傷害到範老夫人。”
去府衙不需要太多仆從,陸韜、楊石香等人便留下十來個健仆保護張原他們——
天氣悶熱無比,整個華亭城好似在壹個巨大的蒸籠中,熱霧彌漫,陽光雖熾,卻有些昏蒙,高天上有雲層堆積,壹場暴雨將至。
穆敬巖肩著哨棒,目光如鷹,掃視圍觀和尾隨的民眾,叮囑女兒道:“真真,護好介子少爺,寸步不離,董氏的人最恨介子少爺,打行的人到處都是,妳要打起精神,嚴加提防。”
穆真真腰肢壹挺,鄭重點頭道:“女兒曉得。”緊緊跟著張原。
董祖常豪宅在城西馬耆寺附近,離鄉賢祠二裏多路,範氏女眷壹行將至董府門前時,已經有上千民眾跟隨圍觀,柳敬亭就在稠人廣眾中壹邊走壹邊高聲說《黑白傳》,尋常百姓看不懂“書畫難為心聲論”,這通俗易懂的《黑白傳》卻是聽得明白,柳敬亭的說書更有極強的感染力,又有這場正在發生的慘劇血淋淋為證,董氏平日為富不仁、橫行鄉裏,在華亭口碑極差,這時就更是民怨沸騰了,民眾越聚越多,擁到了董祖常豪宅外——
張原大聲道:“諸位,董氏與打行勾結,欺淩良善,魚肉鄉鄰,諸位都瞧仔細了,若有董氏家人和打行青手混進來,立即喊打,不要畏懼,今日大家出壹口惡氣,看到打行和董氏家人就打。”
人群壹陣騷動,忽有人喊:“這人就是打行的——”
就見壹個戴闊邊網巾、穿青布衫褲的漢子擠開人群逃跑,被人壹路追打,後腦勺還挨了壹石塊,鮮血直流,逃得甚快,躲進了董祖常豪宅的門墻裏。
……
那董祖常早派了耳目監視範宅,得知範氏女眷擡著屍首來哭鬧,董祖常大怒,吼道:“範昶又不是死在我這裏,他自中暑暴斃,與我何幹,那些範氏潑婦敢來,我就讓人扯了她們頭發、剝了她們裙裳,讓她們大大出醜。”
打行首領吳龍和汪大錘匆匆趕來,吳龍對董祖常道:“董公子,那張原也到華亭了,正與範氏女眷壹道要來這邊鬧事。”
董祖常大叫壹聲,又是興奮又是憤怒,叫道:“張原小子來了嗎,好極,這回定要叫他死在這裏。”
又有董氏家人來報,說有上千百姓跟著範氏女眷壹起過來了,聲勢洶洶——
董祖常怒道:“這些刁民想幹什麽!趕緊讓人去報知吳推官,多派差役來捉拿鬧事的刁民。”
陸氏叛奴陳明這日也在董祖常這邊,說道:“有張原在這裏,只怕範昶之死不好善了,二公子要早做準備。”
董祖常冷笑道:“這裏是華亭,不是紹興,我會怕張原小子嗎。”對吳龍道:“召集幾個拳腳出眾的青手,沖出去打死張原。”
吳龍面有難色,他們打行青手是在市井混的,並不是無法無天的山賊強盜,總還是有所顧忌,要他們當眾打死壹個秀才,這不是他們敢做的事,說道:“二公子,範昶意外暴斃已經麻煩不小,這時若再打死張原,二公子也難以收拾吧。”
董祖常叫道:“我不管,我只要張原死,吳龍,養兵千日用壹時,我董氏庇護妳的打行時日不短了,妳自己想想,若沒有我董氏,妳吳龍能有今日?”
吳龍賠笑道:“二公子,小人這也是為二公子著想,若在董氏門前打死張原,二公子也脫不了幹系,山陰張氏也是很有勢力的,勢必引起大糾紛,小人有壹計,能讓二公子出此心頭惡氣——”
董祖常道:“妳說說看。”
吳龍道:“二公子也知道小人的手段,只要讓小人覷空在張原腰背上打上壹拳,要麽三個月、要麽五個月、要麽壹年,那張原死期由二公子定。”
吳龍有獨特秘法,打人或胸或脅、或小腹或腰背,只要壹拳,暗勁透體,當時不覺得傷重,卻能讓受傷者定期死亡,因為不是當場打死的,他就可以不受律法追究、逍遙法外,他曾用這法子打死了三個人,都是被打後的壹年發病死去,而那時法律追究期限已過,他不用償命,最多是杖責——
董祖常卻還不大滿意,問道:“最短的也要三個月嗎?”
吳龍道:“最短只能三個月,出拳再重的話,內臟立即就大出血,當場就死了,這可不行。”
董祖常道:“我就想把張原小子當場打死,方泄我心頭之恨,三個月後死,我又看不到,那沒意思。”
吳龍默不作聲,心道:“我與張原沒什麽仇怨,怎能這般拼命,打死了張原,董氏父子也保不住我,我只有丟下華亭偌大的家業逃亡他鄉,那我這麽多年豈不是白混了。”
董祖常見吳龍不肯,雖然很不滿,也只得作罷,說道:“就依妳,讓張原三個月後死,妳現在就去打他,他不認識妳,妳極易得手,人多混雜,張原小子挨了致命壹拳還不知道是誰打的,三個月後死得不明不白,哈哈。”
吳龍想想有理,趁亂欺近張原身邊給張原壹拳,那他壹點罪責都不用承受,當即道:“好,小人這就去。”
正這時,汪大錘攙著壹個打行青手進來,此人是吳龍派去打探消息的,這打行青手捂著後腦勺,壹頭壹頸都是血,吳龍忙問怎麽回事?
這打行青手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癱坐在地上,說道:“大哥,外面那些人見到我們打行的人就打,還說看到董家的人也要打。”
董祖常暴跳如雷,吼道:“吳龍,趕緊去,趕緊去。”
吳龍又細問了那青手當時情況,對董祖常道:“二公子,小人現在不能下手,華亭人誰不認識我吳龍,我壹露面就被叫破了,根本無法靠近張原,只有另找時機下手。”
董祖常氣急,大叫大嚷罵吳龍是膽小鼠輩。
又有董氏家奴跑進來稟道:“二公子,外面那些人在用石頭砸門,這可怎麽辦,人很多啊!”
聽得前門果然人聲嘈雜,還有砸門和叫罵聲,董祖常驚怒交集,叫道:“吳推官的衙役還沒有到嗎,讓人從後門出去催促。”
在華亭,董祖常壹向橫行霸道,被人堵在宅子裏砸門叫罵,真是破天荒第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