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南軍

　　次日夜裏，徐礎與昌言之牽馬步行，小心地從楚軍營地附近繞行過去，裏面的兵卒正在饑餓中煎熬，不是在睡夢中磨牙，就是睜著眼睛幻想下壹頓飽飯，沒人浪費精力出來巡視。
　　昌言之回頭望了壹眼營中地寥寥無幾的火光，喃喃道：“晚上這裏更可怕，像是壹座鬼營——公子真不進去？”
　　“不去，我帶去的消息，必定令楚軍大亂。”徐礎匆匆趕路。
　　“這明明是好消息啊？”昌言之大惑不解。
　　“就因為是好消息，楚軍才會承受不住，他們忍饑挨餓已久，壹旦聽聞襄陽城願意接納，必然蜂擁而去，無人能夠彈壓。”
　　“公子不是覺得宋取竹的部下都很忠心嗎？”昌言之小聲道。
　　“那只是揣測，做不得準。”
　　兩人離開楚營已遠，重新上馬，昌言之隱約猜到徐礎要去哪裏，還是道：“這條路好像只有壹個去處。”
　　“嗯，夷陵城。”
　　“可是……”
　　“如果運氣好的話，楊欽哉還沒回去，城中將士不了解他與奚家之間暗中達成的陰謀，還會熱情接待我。”
　　“啊？”昌言之寧可去楚營，“楚軍崩潰就崩潰吧，公子何必替宋取竹著想？”
　　徐礎笑道：“我不是為他著想，而是為襄陽著想。難得襄陽城主不肯向並州軍投降，來向宋取竹求援，可他若見到楚軍現在的樣子，無論楚軍崩潰與否，他都會大失所望，鬥誌陡降。”
　　“所以公子想勸說楊摸魚水軍前去支援？”
　　“比這還要多。”
　　“加上奚家軍？”昌言之大吃壹驚。
　　“更多。”
　　昌言之呆了半晌，“公子想將南軍也……”
　　“並州軍背後乃是賀榮人，非得有強援，才能鼓舞士氣，守住城池。”
　　默默地行了壹會，昌言之道：“我向來相信公子，可是這壹次……這邊的仗還沒有打完，公子竟然想勸三方，不對，四方罷手講和共援襄陽？”
　　“不如打個賭吧。”
　　“嗯？”昌言之對徐礎的坦然感到不可思議。
　　“我若成功，妳壹年不要喝酒。”
　　“這算什麽賭註？我只是偶爾喝多壹些……好吧，公子若不成功——算了，公子若不成功，肯定會將咱們的性命搭進去，沒什麽可輸的。”
　　“哈哈，即便如此，妳有什麽想要的，不妨說出來，權當遊戲。”
　　昌言之尋思壹會，“要別的東西估計公子也拿不出來，不如收我為弟子吧。”
　　“咦？”輪到徐礎吃了壹驚，隨即笑道：“我有何德何能，能做妳的師父？”
　　“我沒嘲笑公子的賭註，公子也別嘲笑我的。”
　　徐礎咳了壹聲，正色道：“好，我此行若不成功，壹定收妳為弟子，只是我可能沒機會教妳什麽。”
　　“沒關系，有師徒名分就夠了，這樣我死之前，也能大喊壹聲‘我乃名士範閉的徒孫’。”
　　“哈哈。”
　　楚軍營地與夷陵城相距不遠，但是先要渡江，半夜過後，兩人趕到渡口小城，昌言之心裏忐忑不安，如果楊摸魚已經回來，他們這就是自尋死路，蜀王的庇護也不知還有沒有用。
　　城頭守衛聽到馬蹄聲，立刻大聲道：“來者何人？再往前闖，我們可要放箭啦！”
　　“我是徐礎，剛從楚營趕回來。”
　　“是徐先生？聽說妳被宋楚腳扣押了。”衛兵驚訝地說。
　　“楚王愛開玩笑，其實是留我喝酒，剛剛我得到緊急消息，要立刻進城面見石將軍。”
　　石將軍是楊摸魚的副手，奉命守城，也是他此前接待徐礎。
　　“我覺得石將軍肯定知情。”昌言小聲提醒。
　　“嗯。”
　　無論怎樣，城上士兵顯然不知底細，只知道徐礎乃是蜀王使者、江王楊欽哉的貴客，立刻派人下城開門。
　　“徐公子在此休息壹會，等天壹亮……”
　　“不能休息，事態緊急，請立刻派人送我渡江。”
　　“摸黑行船，可不安全。”
　　“越快越好，多待壹會，怕是也會耽誤時機。”徐礎嚴肅地說。
　　守城將士被唬住，立刻分派人手準備船只。
　　沿江大城多位於再岸，夷陵城也不例外，北岸小城其實只是壹道矮墻，護住渡口與水面上的船只。
　　楊欽哉部下全是水軍，船只自然不少，事實上，幾百裏範圍內，所有船只，不分官民，都已被他奪來。
　　撐船數人都是好手，順利趕到對岸。
　　馬匹在船上吃了些草料，上岸之後，徐礎又向士兵要壹匹馬，與昌言之分乘，直奔城裏。
　　他是城中貴客，語氣急迫，句句都像是在下命令，楊軍兵卒深受感染，聞命立從，沒有任何疑問。
　　壹名士兵在前面帶路，來到石將軍的住處，匆匆忙忙地前去敲門。
　　許久之後才有人應門，不耐煩地道：“誰啊，詐屍嗎？大半夜砸門。”
　　“徐公子回來，說是有急事要見石……”
　　“既然是‘徐’公子，就不會有‘急’事，天亮再來，石將軍睡著呢。”裏面的人沒有開門，罵罵咧咧地走開。
　　士兵向徐礎苦笑道：“這位肯定是楊摸蝦，江王的弟弟，最難對付，他可能睡糊塗了，忘了徐公子的身份……”
　　“江王還沒回來？”徐礎問。
　　“聽說今天就能回來。”士兵道。
　　徐礎想了壹會，說：“麻煩送我出城。”
　　“我可以再去敲門，徐公子既然有急事……”
　　“我看急事還是跟江王說吧，我要去城外去查看南軍形勢，等我回來，江王估計也到了。”
　　“急事與南軍有關？”士兵又是壹驚。
　　“總之請送我出城，或許壹切還來得及。”
　　“是是。”士兵不敢多問，上馬帶著徐礎奔向另壹頭的城門。
　　守門的頭目曾經壹塊喝酒，認得徐礎與昌言之，勸道：“這可不是查看敵情的好時候，南軍斥候眾多，萬壹撞見，可不好逃脫。”
　　“無妨，我只是遠遠望壹眼，實在是因為放心不下。”徐礎沒有下馬，正色道：“我希望消息是錯的，可是萬壹……請恕我在確認情況之前不能多嘴。”
　　這裏的頭目也被唬住，“那……我盡量多派人護送兩位。”
　　“不必，人多反而容易暴露，就我們兩個，出城之後遠遠地觀望壹眼，很快回來，請為我們留門。”
　　“當然。”頭目有點不知所措，還是下令開門，“出城不遠，路邊有壹座小山，平時我們都去那裏觀望，上面有哨兵……”
　　“多謝。”城門剛剛能夠通行，徐礎策馬馳出。
　　“回來找妳喝酒。”昌言之道，拍馬追上，突然想起，徐礎若是成功，自己將有壹年不能碰酒，不由得嘆息壹聲。
　　朝陽初升，路邊果然有壹座小山，上面隱約有座小寨，徐礎毫不停歇，繼續疾馳，十余裏之後才放慢速度。
　　昌言之追上來，終於能夠開口詢問：“公子要去見陳病才。”
　　“嗯。”
　　“可咱們跟他從沒見過面，公子對他壹點也不了解啊。”
　　“大勢已定，看人，大勢混亂，看勢。”
　　“呵呵。剛才在城裏，石將軍若是開門迎見公子呢？他肯定不會允許公子離開。”
　　“我自有說辭。”徐礎勒住韁繩，昌言之壹手握刀。
　　對面迎來壹隊人馬。
　　不等對方開口，徐礎先道：“我乃襄陽城信使，特來求見湘、廣兩州牧守陳病才，煩請帶路。”
　　陳病才自稱兩州牧守，別人都不承認。
　　對面三十幾人都是壹楞，軍官道：“襄陽……是在北岸吧？妳怎麽過來的？”
　　徐礎拍拍身後的包袱，裏面是襄陽城主寫給宋取竹的信，“我好不容易擺脫楊家兵卒，妳們是要在這裏審問，還是立刻帶我去見陳牧守？”
　　見對方只有兩人，軍官道：“先跟我們回營，閣下怎麽稱呼？”
　　“東都徐礎，這位是江東昌言之。”
　　“哦。”軍官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但是見徐礎容貌不凡，倒也沒有太多懷疑。
　　將近午時，壹行人趕到南軍營地。
　　南軍缺馬，大敗之後，馬匹更少，只有斥候才能騎馬，營裏多是步兵。
　　楊欽哉原是水匪，部下也多是同樣出身，作戰勇猛，治軍卻不嚴厲，兵營與降世軍相似，南軍卻是井井有條，更像官兵。
　　聽說襄陽來了使者，聞者無不意外，層層上達，很快傳來召見的命令。
　　領路的將領在軍帳門口提醒道：“牧守大人兼任江南西道大總管、兵馬大都督，妳要稱他‘將軍’。”
　　“好。”徐礎自己也做過“大都督”，只是沒讓人稱他將軍。
　　兩邊十幾名將領或坐或站，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使者。
　　正中書案後面，坐著陳病才，只有他的臉上毫無意外的表情。
　　陳病才不過四十幾歲年紀，雖穿戎裝，卻不失文人之氣。
　　徐礎上前拱手，剛要開口，旁邊壹名坐著的將領厲聲道：“襄陽使者，為何不跪？”
　　“天下未平，無人可跪。”徐礎回道，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人。
　　“什麽玩意兒？”開口的將領壹楞，隨即面露怒容，伸手按刀。
　　開口第壹句話就得罪人，昌言之不知是該敬佩公子，還是應該擔心。
　　陳病才輕輕壹笑，“大將軍的兒子，曾經稱王之人，可以不跪。”原來他聽說過徐礎之名，“但妳若敢信口開河，擔心自己的腦袋。”
　　“若是信口‘渡江’呢？”徐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