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之傷〔壹〕

　　金帳裏，比莫幹坐在黃金的寶座上，壹手撐著頭。他看起來很疲倦，那顆頭顱重得像是要掉下來。

　　此外只有旭達汗和貴木這對兄弟，他們彼此看著，還不知道為何在這樣的深夜忽然被召見。自從不花剌回來之後，比莫幹沒有召見過任何人，貴族們也都沒有心思進帳議事。

　　“旭達汗，我需要妳幫我壹個忙。”比莫幹終於開口了。

　　“能為大君做事是我的榮譽，不知道大君要指派我什麽樣的事？”旭達汗手按胸口，聲音堅定。

　　“當壹次青陽的使者，去找朔北人的營地，跟他們和談。”

　　“和談？”貴木瞪大了眼睛，“大君，這時候已經不可能和談了，狼主說過的話，從來不更改！”

　　“貴木，大君說話，妳怎麽就多嘴？”旭達汗皺著眉，怒視貴木，“大君思考了那麽久，要我們去做的事情，壹定有理由。”

　　“沒有太多理由，”比莫幹低著頭，“但是如今北都城裏已經沒有人可以迎敵了，阿蘇勒到現在都沒有醒，九王壹直躺著起不來，巴赫巴夯兄弟都負傷，武士們也都沒有了膽氣，再打壹場那樣的仗我們就會崩潰掉。與其讓所有人為了保護北都城戰死，不如試試有沒有和談的機會，即便條件再苛刻，也比沒人活下去要好。”

　　旭達汗沈思良久，點了點頭，“我明白大君的意思了，我覺得跟壹切人都有條件可談，跟狼主也是壹樣的。只是不知道，大君能接受的條件是什麽？”

　　比莫幹搖搖頭，“我不知道，所以我要請妳幫我。旭達汗，狼主無論如何是妳的外公，就算他不願意和談，也不會對妳不利，由妳和貴木出面，對於青陽也許是個機會。妳幫我去問問，如果狼主開出條件，就回來告訴我。”他嘆了口氣，“我以前有些事對不住妳，本想把妳赦免回來，讓我們兄弟就此和好。可是我心裏有些疑心，於是沒有給妳和貴木事情做，沒有給妳們人馬，讓妳們壹直閑著。妳們大概也覺得我赦免妳們，是做出寬仁的樣子給外人看吧？”

　　“大君！我從來不敢有這種想法！”旭達汗上前壹步，“我是犯過錯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曾經對大君不敬，能被赦免已經是大君的仁德。我不敢有任何埋怨。”

　　“是不敢，不是沒有。”比莫幹疲憊地笑笑，“旭達汗，我還是了解妳的，妳心裏如果壹點埋怨沒有，那妳也不是旭達汗了。”

　　旭達汗壹驚，急忙跪下。

　　“起來起來，”比莫幹揮揮手，“但我現在只有求助於妳，如果妳也不幫我，北都城真的要完了。”

　　“讓旭達汗押了命上去，為大君做這次的使者！”旭達汗說著，磕頭下去。

　　“好，趁夜出發，我會給妳三十個人，三十匹快馬，妳們悄悄出城，不要讓別人知道，如果這時候暴露了和談的事情，只怕北都城裏的人心會亂成壹團。”比莫幹又是壹聲嘆息，他在幾天間蒼老了許多，“和朔北人和談的人，是玷汙祖宗的罪人……不過我不是說妳們，我是說我自己。”

　　“絕對不會泄露半分！否則盤韃天神讓我死在刀劍之下！”旭達汗發了惡誓。

　　比莫幹微微點頭，“那些人就在外面等妳，貴木，妳和旭達汗壹起去。”

　　“那我們即刻出發！如果不死，壹定把消息給大君帶回來。”旭達汗轉身離去。

　　走到金帳門前，他猶豫了壹下，轉過身來，“大君，我只有壹個問題……貴木和我是壹個母親生的兄弟，都有朔北的血統，大君真的不擔心我們壹旦出城就再也不回來？”

　　“如果真的那樣，妳們就留在朔北部吧。”比莫幹輕聲說，“妳們都是我的兄弟，如果自己有機會活下去，強過在這裏陪我等死……雖然我會說妳們是叛徒，但我的心裏不會怪妳們……去吧。”

　　“是！”旭達汗壹拉貴木的胳膊，出帳而去。

　　出了金帳，貴木壹把拉住旭達汗的胳膊，臉上滿是焦急，“哥哥，妳別犯傻啊！比莫幹說是這麽說，可如果我們出城和談的事情被城裏的人知道了，壹定會被看做叛徒，到時候比莫幹殺了我們，我們都沒話可說。何況我們雖然有朔北血統，可也姓帕蘇爾，我們能做那玷汙祖宗的事？”

　　“比莫幹如果要殺我們，犯不著費那麽大工夫。”旭達汗甩開他的手，看著頭頂的天空，“今夜天氣很好，準備好出發。”

　　等待在帳外的三十名武士策馬靠了過來，在馬背上躬身行禮。貴木擡頭，天空裏風呼嘯著盤旋，不知什麽時候又會下雪，這天氣根本惡劣得像是魔鬼。他沒明白旭達汗所謂天氣很好是什麽意思，也不想明白，按著刀追在旭達汗背後，“哥哥！”

　　“貴木，別說了，我已經想好了。”旭達汗翻身上馬，壓低了聲音，“即便冒著要死的危險，我也想見見蒙勒火兒·斡爾寒……我想見那個男人，已經想了很多年。”

　　山碧空和呼都魯汗在氈子帳篷裏席地而坐，面前擺著新烤的羊肉和辛烈的奶酒。呼都魯汗以前並不喜歡這位遠道而來的東陸人，但是見識到了他在轉眼間顛覆戰場的力量，這位朔北世子立刻放下了他的驕傲，熱情地來到山碧空的帳篷裏拜會。壹天之間，失去了雙腳的山碧空就恢復了，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和失落，盤膝坐在那裏和呼都魯汗侃侃而談。

　　“世子做事，是壹個沒有忌諱的人。”山碧空說。

　　“這是贊美麽？”呼都魯汗的嘴角帶著壹縷笑意。

　　“我聽狼主說，世子原本很討厭我，認為我帶著不可告人的禍心來到朔北部。可忽然間世子的心意變了，來到我的帳篷裏請教我，這說明世子不會為了面子或者驕傲而放棄合作，沒有不必要的忌諱。這當然是贊美。”

　　“聽起來似乎是罵人的話。”呼都魯汗坦然地說。

　　“不，對於我而言不是，”山碧空看著呼都魯汗的眼睛，“其實我已經預料到世子會來這裏，我已經等了妳壹個晚上。”

　　“哦？”呼都魯汗微微瞇起眼睛，“那麽您以為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呢？”

　　“合作，對您和對我們都有利的合作。”山碧空說，“我壹直在擔心壹件事，狼主的步伐會在北都城止步不前。這就和我們支持他的目的違背了。我們希望朔北部在成為草原的主人之後，緊接著成為整個九州的主人。狼騎兵和薛靈哥戰馬應該壹直沖鋒到宛州的青衣江邊，那裏有甘美的水和美麗的少女，樓閣連雲的城市。但是據我的觀察，狼主對於那些並不真的在乎。”

　　“就像父親對不花剌說的，他是為了復仇而來。”呼都魯汗說，“他只是想要洗刷三十年前的恥辱，他的武士們死在這片戰場上，這讓他焦灼痛苦，只有敵人流血才能緩解。他並沒有欺騙不花剌，朔北狼主從不欺騙任何人。”

　　“那麽世子呢？世子想要的也僅僅是那座北都城麽？”

　　“不，”呼都魯汗的眼睛因為喝多了酒而興奮得發亮，“我喜歡妳所說的甘美的水、美麗的少女和樓閣連雲的城市。我沒有仇恨，我只是想要更廣闊的疆土。我的願望能得到辰月的支持麽？”

　　“那麽我們就成交了。”山碧空說。

　　“成交的意思是……辰月教宗會把給予我父親的支持轉而給我麽？”呼都魯汗問。

　　“壹切的支持，轉而交給妳。”山碧空微微點頭，“但世子不要以為我們是要和妳聯手奪取妳父親的權力，事實上我問過狼主，只要拿下北都城，他會把朔北部的全部權力交給妳。”

　　“全部權力？”呼都魯汗吃了壹驚。

　　山碧空饒有深意地笑笑，“世子，妳是狼主的兒子，但妳並不了解他。壹個老人，在雪原上流浪了三十年，活到已經該死的年紀，仍然堅持著回到這片戰場。妳覺得是為了什麽？”

　　呼都魯汗皺了皺眉，“他老了，很固執。”

　　“說得對，可我想說的是，他是為了某個目的還活著的，如果他的心願達成，他就該死去了。那個心願就在我們前面不遠的地方。”山碧空幽幽地說。

　　呼都魯汗沈默了片刻，咧嘴壹笑，“山碧空先生那麽了解我的父親？”

　　“因為我也是個老人啊。”山碧空笑，舉杯，“世子請。”

　　呼都魯汗剛剛舉起杯子，有人在帳外說，“世子，北都城有和談的使者來！”

　　“使者？”呼都魯汗濃重的眉毛壹挑，“他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用來和我們和談了。”

　　“來的是青陽部旭達汗那顏和貴木那樣，您的外甥。”

　　“外甥？”呼都魯汗失笑，“我忽然想起在北都城裏我還有這樣兩個外甥。”

　　“該去見見。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帶著禮物來的。”山碧空忽然說。

　　“禮物？”呼都魯汗壹楞。

　　“壹份很大的禮物，那就是北都城。”山碧空說，“旭達汗·帕蘇爾，我了解這個人，他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但是強烈的欲望和不甘總是暴露他自己。”

　　旭達汗靜靜地坐在帳篷裏，只有他壹人。外面寒風凜冽，嘯聲如猛鬼的呼吸。帳篷似乎隨時都會坍塌，燃燒的火炭也無法驅走寒冷。他的指節漸漸地僵硬發木，膝蓋凍得幾乎要失去知覺了，但他依然端坐不動，仿佛鐵鑄。

　　他明白自己被安排在這座殘破而寒冷的帳篷裏等待是為了什麽，如果他是主人，他也會用這種辦法折磨來人的銳氣，先讓他驚悚不安，再從談判中獲得好處。

　　但他是旭達汗·帕蘇爾，並不會因此而驚慌失措。對方想要折磨他的銳氣，就是想要跟他談，這是好消息。這說明他手中依然握有令朔北人動心的籌碼。旭達汗在心裏冷笑，朔北人這樣的舉動已經暴露了他們的想法。

　　帳篷簾子被掀開了，壹個撐著拐的人走了進來，對旭達汗壹笑。

　　旭達汗心頭壹跳，站起身來。那是令整個北都城為之震怖的東陸老人，旭達汗很早以前就認識他，曾經從他那裏得到了壹件珍貴的禮物，壹件名貴的河絡甲胄。

　　“山碧空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旭達汗說。

　　“卻是在這樣的情境下，讓人有些不習慣。”山碧空微笑，“不過我壹直很記掛三王子，那時候在北都城，三王子令我印象深刻。”

　　旭達汗微微壹楞，山碧空沒有稱他為旭達汗那顏，而是使用了父親仍在世時的稱呼。雙方對話的氣氛忽地柔和了，像是老朋友的重逢。

　　“山碧空先生代表朔北部和我們談判麽？”

　　“不，我只是想來看看老朋友。”山碧空說，“和您談判的會是您的舅舅，朔北部世子呼都魯汗，他很快就會來這裏。此外，我想聽聽三王子真正的想法。”

　　“我是大君派來的使者，可是大君沒有告訴我和談的條件，我如果得到消息，會回去轉達。”旭達汗說，“我沒有想法，不需要想法。”

　　山碧空低低地嘆了口氣，在旭達汗身邊坐下，“三王子，我自信了解妳。妳很聰明，但是並不善於隱藏自己，如果妳真的沒有別的想法，是代表青陽大君來和朔北部和談，那麽妳就不該壹個人坐在這裏，而是讓四王子和妳的隨從們站在妳身邊。他們會聽到我們對話的每壹個字，回去之後會對大君證明妳的忠誠，但是妳沒有這麽做，我們請妳單獨走進這座帳篷休息的時候，妳沒有堅持。”

　　旭達汗感覺到壹股戰栗從心底爆了出來，綿延到全身。山碧空那雙平和坦然的眼睛，輕易地洞穿了他的偽裝。在這個老人面前，他就像個孩子。

　　“三王子，有什麽不可以直說呢？”山碧空看著他，“其實妳也並沒有很多選擇，青陽已經沒有籌碼和朔北和談了，妳以大君使者的身份是不能得到任何結果的。在北都城都要覆滅的時候，為什麽不先嘗試保住妳自己呢？”

　　旭達汗緊緊地抿著嘴唇，沈默著。

　　“我姓帕蘇爾，山碧空先生，就算大君把我看做外人，我依然是帕蘇爾家的子孫。”他長長地出了壹口氣，“我不會背叛我的姓氏，如果妳懷疑我來這裏的目的，那麽我可以立刻把貴木和隨從都叫進來。我來這裏只是傳達大君的話給狼主，這話不能在外人面前說。”

　　“狼主不會見妳的。”山碧空說，“因為妳們手裏已經沒有足以讓狼主動心的東西了，換而言之，所謂的大君，如今已經是窮途末路。”

　　山碧空輕描淡寫的話讓旭達汗心裏湧起壹股怒氣。他的目光淩厲起來，聲音低沈，“山碧空先生不要忘了，青陽部還有壹個可靠的盟友，東陸淳國。淳國在青陽部下了很大的賭註，淳國梁秋侯不會放棄他們在這裏的利益，我們已經派人送出消息，淳國的大軍也許正在趕來的路上。如果北都城堅持到淳國援軍趕來，那時候，朔北部三十年的積累耗盡，滅亡的就是朔北！”

　　山碧空淡淡地壹笑，“三王子，妳認為我是壹個有條件可談的人麽？”

　　旭達汗沈默了壹會兒，“人人……都有條件可談。”

　　“說得不錯，人都是有弱點的，所以人人都有條件可談。可是三王子，”山碧空霍然扭頭，目光如森然利劍，“妳會和神談條件麽？”

　　山碧空的目光裏仿佛帶著實質的壓力，旭達汗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在這個老人暴露出真實的實力時，旭達汗發覺他脆弱得簡直像是螻蟻。他全身出汗，後心濕透，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動。

　　“旭達汗，其實有人願意和妳談條件的，”壹個聲音從帳篷外傳來，“比如說妳的舅舅。”

　　朔北部世子呼都魯汗揭開簾子走進帳篷。他全身上下裝飾的金鏈讓旭達汗眼前壹亮，他的笑容開朗豪邁，也略微驅散了山碧空冷厲眼神投在旭達汗心底的陰影。呼都魯汗做了壹個旭達汗完全沒有想到的舉動，他直接走到旭達汗面前雙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搖晃。

　　“真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是我妹妹的孩子！”呼都魯汗看起來滿心都是歡喜。

　　旭達汗感覺到他手上的力量和溫暖，壹時竟不知是否應該推開這份熱情。

　　呼都魯汗松開了手，也坐在旭達汗身邊，“旭達汗，我們都是草原人，說最直接的話。說得好，大家就是好朋友；說得不好，雖然妳是我的外甥，但我們還是敵人，我也要砍下妳的頭。”他說得坦蕩又真誠，“我希望給妳壹個機會，妳應該對我說實話，我知道比莫幹對妳並不好，妳當年曾經想要殺了他當上大君，現在有什麽理由為他賣命？僅僅為了妳帕蘇爾家子孫的尊嚴麽？”

　　旭達汗沈默了壹會兒，低頭笑笑，“好吧，既然大家都很坦白。我是青陽部的那顏，不可能投奔朔北部，那樣非但我得不到什麽，而且會永遠背上叛逆的罵名。我也不足以影響北都城裏的局勢，比莫幹忌憚我和貴木，沒有給我們任何實權，貴族們更不看重我們。我被派到這裏，不過是壹個傳話的人，話說完了，我就離開。這就是實話。”

　　呼都魯汗拍了拍旭達汗的肩膀，“別那麽緊張，看妳這麽坐著，就像個鐵鑄的人，後背不酸痛麽？”他站起身走到旭達汗背後，雙手有力地拍打旭達汗的肩膀，“放松身體，妳的心裏也會放松，仔細想想，也許妳的情況沒那麽糟。”

　　旭達汗完全楞住了。

　　“是啊，對於青陽人來說，妳是個流著朔北血的雜種，下賤、危險、骨子裏是壹頭狼，他們當然不會把權力交給妳。難道他們等著妳反過去咬斷他們的喉嚨麽？”呼都魯汗的大手在旭達汗的肩上移動，緩慢有力的指壓讓他渾身放松。黃金王大概是從他的女人們那裏學到了這種技巧，他伺候起旭達汗，就像壹個卑賤的奴隸伺候少主人。

　　“可是對於我們就是另外壹回事了，妳血管裏流著尊貴的蒼狼之血，我們會把權力授予妳，整個北都城裏沒有第二個人能獲得這種權力了，比莫幹·帕蘇爾都不能擁有。”呼都魯汗的手忽然停下了。

　　“權力？”旭達汗猛地扭頭，直視呼都魯汗的眼睛，緩緩地重復了這個詞。

　　“權力，我們會讓妳帶著巨大的權力回到北都城，那時候貴族們會相信妳的，他們會匍匐在妳腳下懇求妳的賜予。”呼都魯汗緩緩地綻開笑容，無人能想象這種親切甚至甜蜜的笑會出現在黃金王的臉上。

　　“那權力是什麽？”旭達汗感覺到自己的舌頭發幹。

　　“活下去的權力！”呼都魯汗笑容不改，壹字壹頓，“狼主會把這份權力賜予妳，妳可以分贈給青陽部裏妳喜歡的人。妳親耳聽見狼主對北都城下了屠城令，他是壹位信守誓言的勇士，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他發誓屠滅的營寨都已經消失了。但是為了妳，他的外孫，他可以破例。青陽部的任何人，只要妳赦免他們，他們就獲得了活下去的權力。只有壹個人例外，那就是比莫幹·帕蘇爾。”

　　“這是……壹個很大的許諾。”

　　“這個許諾算得了什麽呢？”呼都魯汗攤開雙手，踱著步放聲歡笑，“我們還準備了壹份更大的禮物送給妳。”

　　“更大的禮物？”

　　“是，把北都城作為狼主送給外孫的禮物，算不算很大？”

　　“北都城麽？”旭達汗再壹次汗流浹背，“我不相信，妳們為了北都城而來，卻要在奪下之後把它送給我？我在妳們的眼裏是壹個容易蠱惑的孩子麽？”

　　“本該是妳的，我們只是交還給妳。”呼都魯汗淡然地說，“這是妳外公的意願，他讓我告訴妳，他終將回到北方的雪原去，帶著他的狼群。他非常愛他的女兒，妳的母親，可惜她已經死了。這份愛他會轉交給妳，身兼青陽部帕蘇爾家和朔北部斡爾寒家族血統的妳，將會成為草原的大君！”

　　“我成為草原大君，您將得到什麽？”

　　“我親愛的外甥，妳真聰明。我們跋涉了上千裏，戰死數萬人得到的東西，當然不會輕易地把它送出去。妳也清楚妳的舅舅來這裏不是為了表達仁慈和慷慨。”呼都魯汗緩緩地說，“我們希望隨後和妳立壹份新的盟約，取代三十年前狼主和郭勒爾所立的那壹份。”

　　“讓青陽部永遠成為朔北部的奴仆麽？”

　　“不，不是。旭達汗，我從妳的眼睛裏了解了妳，妳很驕傲，就像妳的父親。妳想成為青陽的主人，當然不會答應壹份踐踏青陽尊嚴的盟約。我們不會讓妳為難，這份盟約會非常優厚，青陽部和朔北部在這份盟約中平等，青陽部永為北陸之主。但是，作為交換，青陽部要用全部的兵力支持朔北部渡海征伐東陸，我們在東陸獲得的土地均歸於朔北，青陽不得染指。為了確保妳不會在得到我們的恩惠之後反悔，十年之內青陽部的兵力都交給朔北部支配。”

　　“十年？”

　　“十年，足夠我們奪取東陸四州了。我曾聽東陸的商人們說，那裏有幾十幾百座城市比北都城更輝煌，人們住在疊層的高樓裏，瓦片上塗滿黃金，那裏的貴人們人人都穿錦繡戴寶石，東陸的女人柔軟得像水，甜得像蜜糖，男人會恨不得把她們喝下去……那時候妳的舅舅會砍下東陸皇帝的頭，坐他的寶座，摟著他成千上萬的女人。”呼都魯汗微笑著說，“那時候妳會不會嫌棄北都城的破舊，來東陸投奔我呢？”

　　“進攻東陸？”旭達汗脫口而出，“這不可能，妳們無法渡過天拓海峽。”

　　風炎皇帝北征蠻族後的幾十年裏，無數蠻族年輕人想過要復仇，要讓蠻族的騎兵渡海去踐踏東陸人的土地，旭達汗也曾沈迷於和年輕人們談論這個夢想。但他很快發現這裏面的困難遠非壹代兩代人可以克服的。第壹重障礙就是大海。風炎朝之前，東陸人的海防薄弱，造船術領先蠻族不多。但是風炎朝中，宛州商人渡海去西陸開荒，造船術壹日千裏，宛州船廠可以制造出“獅門鬥艦”那樣吃水深載人多的重型戰船，之後東陸人更從羽人那裏獲得了寧州長船的技術，這種船更加輕便敏捷，便於駕馭。蠻族人缺乏足夠的造船工匠，瀚州也不出產造大船的木材，所以蠻族騎兵再強也沒有用，戰馬要想奔馳，先得登岸。

　　“那道海峽對於蠻族來說是障礙，對於羽人卻不是。我可以保證，當呼都魯汗殿下的騎兵推進到海邊時，會有上百艘羽人駕駛的長船在那裏等候。”山碧空淡淡地說。

　　旭達汗想起戰場上那些白色的羽箭，心裏壹沈，已經相信了。

　　他沈吟了片刻，“山碧空先生，妳們從這場戰爭裏會得到什麽？”

　　“我們不需要任何戰利品，也不需要妳的土地。神需要的僅僅是忠誠，妳將遵照神的旨意，把青陽的兵力借給呼都魯汗，向東陸大胤帝國開戰！”

　　“妳……不是大胤的使者麽？”旭達汗不敢相信。

　　“大胤就要死了，神已經拋棄了那國度。”山碧空低沈地說。

　　旭達汗的思緒全亂了。在來這裏之前他心裏分析過形勢，他認定是比莫幹和淳國的私下盟約激怒東陸皇帝，所以東陸皇帝轉而支持了朔北部和青陽開戰。大胤必然也不希望草原上朔北部獨大，這會是他談判的機會。可是如果山碧空根本和大胤皇帝無關……他感覺自己即將被卷入壹場不可逆轉的巨變。那是壹個巨大的命運轉輪，但旭達汗不知誰在推動它。

　　“不要辜負我們的慷慨。”呼都魯汗說，“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獲得那麽優厚的條件了。”

　　“這不是慷慨，是因為我還有用！妳們需要壹個帕蘇爾家的子孫繼續執掌北都城，否則即便踏入北都，妳們也會遭到其他幾個部落的圍攻，和我們決戰之後，妳們還有足夠的實力對付陽河、瀾馬、沙池和九煵麽？”旭達汗忽地仰頭，直視呼都魯汗，“妳們沒有。所以妳們不會屠城，妳們要壹個人為妳們收攏青陽剩余的男人，為妳們作戰！”

　　“旭達汗，妳太聰明了。讓我這個當舅舅的又是開心，又是擔心。妳繼承了我們斡爾寒家族的聰明，可如果被妳這樣聰明的盟友背叛，是很可怕的。”呼都魯汗低低地笑了起來，“妳說得不錯，雖然狼主是想把青陽滅族，但是我勸說他不要這麽做。我不像狼主，不是壹個英雄，我是壹個部落的頭領，我千裏迢迢來到北都城不僅僅為了報仇，也為了整個草原的權力。我們不想得到壹個北都城主人的虛名，這個虛名可以繼續歸屬於青陽部，我們要的結果是這壹戰以後，帕蘇爾家和斡爾寒家從此訂盟，我們共同掌握北都，這樣合我們雙方的兵力，草原上再沒有力量敢於違抗我們。”

　　“妳要以我為傀儡？”

　　呼都魯汗又笑了，這壹次，他的笑容不再爽朗陽光，而是帶著狼壹樣的狠意，“是傀儡又如何？這個傀儡的位置可不只妳壹個人在爭取。”

　　“妳們要的……是壹個叛徒。”旭達汗渾身都是冰冷的汗。他迫切想要喘息，想要休息壹下。

　　呼都魯汗背著手走向帳篷外，指著不遠處那座黃金裝飾的大帳，“我親愛的外甥，我給妳時間去思考。那裏就是我的帳篷，妳可以當青陽的英雄，拔刀殺進來，看看能不能要我的命；如果妳想好了，接受了條件……我的帳篷裏很溫暖，有美麗柔軟的女人，也有我的許諾。”

　　旭達汗站在那座黃金大帳前，門外竟然沒有駐守的侍衛，狂風呼嘯而過，大帳頂上的蒼狼旗獵獵飛揚。

　　已經半個夜晚過去了，旭達汗在朔北部的營寨裏踱步，頂著風雪，但是嚴寒無法讓他的心回復冷靜。他失敗了，並非因為他無能，而是青陽的大勢已經去了，壹個戰敗部落的使節，沒法憑著自己的力量強硬地昂起頭。偶爾有朔北武士從他身邊經過，卻連看都不看他壹眼，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孤魂野鬼，在這裏只是漫無目的地遊蕩。

　　最後他走到了大帳前，聽見裏面傳來歡鬧的笛子聲和淫靡的笑，有男人粗野的笑，有女人妖媚的笑，男人和女人笑著笑著喘息起來，發出令人心跳加速的呻吟，笛子聲越來越鬧，淡淡的酒香從不知哪裏傳來。

　　旭達汗很冷了，他也想要找壹個暖和的地方避壹避，可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掉頭回北都城，或者往前踏壹步揭開那簾子。

　　他覺得自己站在懸崖上，往前往後都會壹腳踩空。他二十九歲了，這壹次的抉擇會讓他登上權力的巔峰，或者死去。

　　這是呂鷹揚·旭達汗·帕蘇爾壹生中最長的瞬間，他站在無邊的風雪中，聽見不知哪裏來的狼嚎，聽見過去二十九年中的往事如潮水般回溯，起起落落……起起落落……

　　他想起母親了，那個喜歡穿紅衣的美麗女人，每每帶著驕傲說，不要聽那些人胡說八道，我們朔北的血，和青陽的血壹樣高貴！她貴為大閼氏，沒有人敢反駁，但她死於壹次難產的時候，整個北都城的貴族臉上都帶著喜洋洋的神氣。

　　他也想起砂石磨穿褲子紮進膝蓋的痛苦了。他和貴木跪在壹起，來來往往的人臉上都帶著不屑。“朔北的狼崽子啊，怎麽都養不熟的。”有人這麽說。貴木氣得顫抖，氣得流淚，旭達汗默默地忍受，跪著還把腰挺得筆直，他是絕不會在那些人面前露出壹絲的軟弱的，因為那樣他們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嘲笑他。

　　他記起那些冷得讓人絕望的夜晚了，他因為壹些小事被那些貴族告狀，被父親禁閉在帳篷裏，凍得瑟瑟發抖。他在最深的黑暗裏無聲地咆哮，他咆哮說，總有壹天！總有壹天！我會讓妳們後悔，因為妳們不該看錯壹個人！他的名字，叫旭達汗·帕蘇爾！

　　他緊緊閉上眼睛，仰起頭，讓冰冷的雪花撲在臉上，張大嘴，讓寒冷的風灌進他的胸膛裏。風雪之外那些巨狼咆哮，那些女人癡狂，那些男人大笑……

　　他泫然欲泣，淚水離開眼眶就已經冰凝。

　　他伸手抹去臉上的雪花，掀開了金頂大帳的羊皮簾子。

　　他吃了壹驚。大帳裏並沒有奢靡淫艷的場面，地下攤開幾十張氈子，氈子上擺著新烤的肉和飄香的馬奶酒，那些喘息和呻吟都是角落裏幾個摟抱在壹起的女人發出的。看見旭達汗進帳，她們立刻松脫開，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帳篷裏只剩下男人，近百名狼騎兵的精銳散坐著飲酒，此刻都擡起頭，沈默地看著旭達汗。

　　正中的氈子壹邊坐著含笑的呼都魯汗，另壹邊是壹個老人，黑而虬結的肌肉如同枯木，雙眼中透著血壹般的紅色。老人正上下打量旭達汗，兇戾的眼睛裏居然透出壹股溫暖。

　　“我的外孫旭達汗，妳回家了。在北荒的時候，我經常想妳們長什麽樣，像不像我。”老人低聲說。

　　呼都魯汗和所有狼騎兵不約而同地點頭致意。

　　旭達汗覺得自己沈入那雙血紅色的眼睛了，就像被血池吞沒，無從抗拒，不能掙紮。他的心裏異常平靜，甚至有隱隱的喜悅。他回到家了，在這裏不會有人嘲笑他的血統，也不會再有人斥責他用心險毒，更不會有人把羊血擦在他的唇邊。他的身體裏有另壹個旭達汗蘇醒了，旭達汗·斡爾寒，壹匹生來失群的狼，第壹次看見漫延到天邊的大狼群。

　　他跪了下去，把整個身體貼在地上。

　　“呼都魯汗……拒絕了？只是拒絕和談？沒有任何其他表述？”比莫幹看著旭達汗的眼睛，臉白得像紙，“原話是什麽？”

　　“站在我面前的是誰？血管流著我們斡爾寒家的血，卻是青陽部的說客？狼主不想見妳，他要我告訴妳，要麽跪下去吻他的腳面，承認他是妳的外公，為他獻上生命；要麽就像個堂堂正正的帕蘇爾家的男人那樣，等著他的刀落在妳頭上。”旭達汗緩緩地說。

　　比莫幹沈默了很久，巨大的疲倦籠罩了他，他無力地靠在黃金寶座上，失神地望著旭達汗頭頂上方。

　　旭達汗默默地站在寶座前，沒有壹絲表情，臉上的線條冷硬如刀。

　　“妳是在埋怨我麽？旭達汗，我讓妳作為使者去合談，卻被妳的舅舅侮辱。”比莫幹低聲說，“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出發之前我已經猜到。”旭達汗說。

　　比莫幹詫異地擡起眉毛看著他，“妳猜到了？”

　　“壹個父親，能把自己最心愛的兩個女兒作為求和的籌碼，他會在意這兩個女兒生下的孩子麽？蒙勒火兒·斡爾寒，”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旭達汗聲音裏出現壹絲顫抖，“我尊敬他作為草原的英雄，他能夠摒棄人的怯懦和自私的愛做出那樣了不得的事，可他不是我的外公，呼都魯汗也不是我的舅舅……如果他們真的會對家族的血脈有感情，那麽他們不會等三十年，等到受苦的女兒已經死了才回來！我在他們眼裏什麽都不是！”旭達汗的面孔微微抽搐，“大君，所以我是壹個青陽人！”

　　比莫幹低下頭，再壹次陷入沈默，很久，他低聲說，“旭達汗，對於我們過去的爭鬥，妳的心裏還存著傷口吧？”

　　“不……不是那樣，”旭達汗輕聲說，“我只是忽然想起母親來。”

　　比莫幹和旭達汗四目相對，金帳中壹片沈甸甸的死寂。

　　比莫幹揮了揮手，“旭達汗，妳出去吧，出城去和朔北人和談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阿蘇勒。”

　　“明白。”旭達汗轉身離去。

　　在他走到帳門口的時候，聽見後面傳來低低的壹聲嘆息，比莫幹說，“旭達汗，我大略也能理解妳當年為什麽非要爭這大君的位子了，若我是妳，我也會和妳壹樣不擇手段吧？”

　　旭達汗驚得猛壹轉身，看見比莫幹已經從黃金寶座上起身，背著雙手漫步從帳後出去了。

　　旭達汗走出金帳，貴木壹頭迎了上來。

　　“哥哥，怎麽樣？”貴木壓低了聲音問，眼睛警惕地往四面張望。但沒有人註意他們，城破在即，連金帳前的守衛們也惶惶不可終日，完全不像以往，以往他們機敏得就像是獵犬。

　　“他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懷疑。青陽部已經沒有可以壹戰的人，朔北部現在忌憚的不過是北都城的壹層城墻，比莫幹大概也猜到朔北人在這個時候不會答應和談。”旭達汗低聲說，“誰會做那樣愚蠢的事情？跟已經掉進陷阱的獵物談交易？”

　　“那他還派哥哥妳去？要押上妳的命去探探朔北人的話？”貴木冷笑，“可他想不到朔北部不願意和他的使者和談，卻願意和哥哥妳和談吧？”

　　“先別說這個，路上說話。”旭達汗遞過壹個冷冷的眼色。

　　貴木立刻知趣地住嘴了，兄弟倆各自翻身上馬，踏著積雪並轡離開。

　　北都城裏放眼壹片白茫茫，看不到人，帳篷上壓著厚厚的積雪，寒風吹著羊皮簾子打在帳篷上“啪啪”作響。旭達汗和貴木就像是走在壹座鬼城裏，雖然僅僅幾個月前這還是草原上最繁榮的大城。羊都已經殺完了，拉車的駑馬也殺得差不多了，北都城裏除了戰馬，只有人還在喘氣兒了。用來預備好過冬的幹草現在被挪做烤火柴，驚魂不定的人們對於溫度格外敏感，他們終日蜷縮在自己小小的帳篷裏，守著火盆，妳看看我，我看看妳，也不說什麽話，仿佛那層布料能夠阻擋嚴寒、霜雪和朔北人的刀斧似的。

　　旭達汗的目光默默地掃過路邊的淒涼景物，而後轉向天空。他長長地舒出壹口氣，仿佛他的心裏藏了壹口極壓抑的氣他要吐出來。

　　“哥哥，妳心裏有什麽事能跟我說說麽？”貴木拉住韁繩，“我總覺得妳去了壹次朔北部的寨子，回來以後心裏壹直有事。”

　　“貴木，妳真的相信呼都魯汗，那個我們要稱做舅舅的人，要扶我們成為北都城的主人？”旭達汗的眼角壹跳，眸子裏精光閃滅。

　　“可……可這是哥哥妳說的啊！”貴木楞住了。

　　“我說的是黃金王和狼主告訴我的，但我不信。”

　　“妳不信？”貴木完全懵了。他記得旭達汗講述他面見蒙勒火兒的過程時，眼睛裏壹股狂喜的火焰，把貴木心裏也燒得火熱。

　　“當我看到那群人的時候，我意識到那是壹群真正的狼。狼！妳知道麽？”旭達汗的聲音裏閃過壹絲顫抖，“狼對於虛弱的同類，寧可殺死它們，也不會施以援手。狼群只遵循力量的規則，我們的外公蒙勒火兒，就是靠著勇氣和殺戮，依然掌握著朔北部的絕對權力。那麽，我們如果接受朔北部雙手奉上的北都城，成為他們的傀儡，妳覺得蒙勒火兒或者呼都魯汗能看得上我們？他們難道不會把我們也和其他獵物壹起撕碎吃掉？”

　　貴木陰陰地打了壹個哆嗦，說不出話來。

　　“貴木，人是不能夠成為傀儡的，要想在狼群裏活下去，就得掌握自己的命！”旭達汗說得斬釘截鐵，“我能夠從蒙勒火兒那群人身上嗅到和我相似的味道，這讓我很高興。這是幼狼見到老狼的高興，但是幼狼得趕快學習老狼的技巧，否則有壹天它會被老狼吃掉！”

　　“哥哥……妳是不是太多心了？我們……我們可是朔北狼主的外孫啊！”貴木瞪著眼睛。

　　“可我們姓帕蘇爾。”旭達汗重重地拍在貴木的肩上，“永遠記住，妳還是姓帕蘇爾，這姓氏很高貴，如果妳放下帕蘇爾家子孫的榮耀去懇求狼主的關愛，那麽妳就求錯人了。狼主要的是英雄的後代，我們要用自己的力量告訴他，我們不是屈服於他，而是他的夥伴！他們不能把我們撕碎了吃掉，因為我們和他們壹起，能開拓更大的疆土！”

　　貴木看著旭達汗的眼睛，旭達汗的瞳孔深處仿佛吞吐著火焰，冰冷卻熾烈。貴木舔舔嘴唇，覺得自己的後心濕透了。他覺得自己還是看低這個哥哥了，哥哥琢磨的東西，他全然沒想到過，他雖然是個能撕裂惡狼的武士，那顆心還蒙昧得像個小孩。

　　他低下頭，“哥哥，我腦子笨，妳能告訴我妳心裏怎麽想的麽？”

　　“旭達汗·帕蘇爾壹生，從不靠別人的憐憫活著，”旭達汗用最清晰也最冰冷的聲音說，“比莫幹那個蠢才，還要猜我的心？我是為了我們受的委屈而對抗他的麽？笑話！”他的神色變得猙獰，眼角跳動，“我要的可不是壹個王子的尊嚴。”

　　“哥哥妳要整個草原？”貴木擡起頭，“妳想當真正的大君……不是朔北部扶植的大君！”

　　“是！”旭達汗緩緩向著遠方伸出了手，緩緩地握拳，骨節哢哢作響，“我要向這草原索取的，是草原自己！”

　　沈默了良久，貴木點點頭，“哥哥妳指了路，貴木就跟著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