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列車中的火光

　　【序列事件提示：在2分鐘後怪物會自動解體。】
　　【序列事件開始。】
　　列車開始挪動冰冷的鋼鐵之軀，速度越來越快，轟隆地奔馳在漆黑的隧道之中。
　　車門緊閉著，沒有從中脫出的余地。
　　伴隨序列事件開始，55個東京的市民，陸陸續續地出現在11號車廂和12號車廂之中，坐在左右兩排座位上，擠得死死的。
　　這些市民的表情都很古怪，他們喉嚨幹啞，紛紛吐出不解和困惑的聲音。
　　“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我們剛才不該在異空間觀戰嗎？”
　　“動不了，我根本動不了，妳們呢？”
　　“我也動不了。”
　　安森鹿雙手插進口袋，眸光疲憊地環視壹圈，“真的假的……我已經夠累了。”
　　他試圖握住車廂內的把手，但是失敗了。
　　他的手指從扶手穿過，好似身體變成了空氣——和規則說的壹樣，他沒辦法觸碰到車廂內的物體，只能指揮市民和尤利烏三人行動。
　　安森鹿輕嘆壹聲，轉頭看向呆站著的三人，“尤利烏、科西莫、神代琉璃，確認系統安置在妳們行囊空間的東西是什麽，並且反饋給我。”
　　科西莫的表情很精彩。
　　三人就像壹具提線人偶那樣，準確無誤地照做安森鹿的命令。
　　“壹罐瓦斯噴霧。”尤利烏說。
　　“壹把打火機。”科西莫說。
　　“壹把太刀。”神代琉璃說。
　　安森鹿若有所思，“瓦斯和打火機……小型爆炸麽？”
　　頓了頓，他看向神代琉璃，“至於太刀……可以用來跟怪物切磋切磋。”
　　這個序列事件的可操縱因素是——55名市民、3名玩家。
　　事件的成功條件是——至少令20名市民、2名玩家存活。
　　如果成功之後，死去的前30名市民會被復活，死去的所有玩家也會復活。
　　也就是說，有兩個要點：
　　1.在成功之後，只會復活前30名市民，市民總數55人——只有至少讓25名市民存活，才能達成壹個不死的結局。
　　2.成功條件只需要2名玩家存活——犧牲1名玩家是被允許的，因為玩家會被全部復活。
　　目前，在封鎖技能的情況下，尤利烏和科西莫明顯是沒什麽戰鬥力的。
　　那神代琉璃，毋庸置疑就可以成為那個犧牲者，因為她至少還有壹把太刀。
　　說到這裏，安森鹿扭過頭，看了壹眼神代琉璃。
　　冷汗，從神代琉璃的臉頰滑下，她的眼神好像在說——“不是吧，棋手小哥，妳真打算賣我呀？”。
　　“加油。”安森鹿若有深意地輕嘆。
　　驟然之間，隔壁車廂傳來動靜。
　　“啊——！！！”
　　尖銳的哀嚎聲傳來。
　　安森鹿聽著這道哀嚎聲，心中得出結論：怪物是從11號車廂出現的，那我得讓11號車廂和12號車廂的市民，跑向13號後面的車廂……
　　“所有市民，跑向13號車廂，不要回頭，壹直跑到最末端的16號車廂！”
　　安森鹿的聲音裂石流雲，很快在車廂兩節之中傳蕩開來。
　　剎那間，11號車廂和12號車廂的市民解鎖奔跑的權利：12號車廂的市民從座位起身，嘶吼著奔向13號車廂。
　　至於11號車廂的市民，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因為，壹頭渾身染著鮮血，體表突出著無數骨刺的怪物，已經在11號車廂展開壹場屠殺。
　　“嘭！”
　　怪物伸出右臂，對準11號車廂和12號車廂之間的車門，它的右臂化為壹道長達二十米的骨刺，剎那間向前暴射而出。
　　“噗嗤——！！！”
　　接近二十多個市民，就像燒烤串那樣，被怪物的骨刺串在壹起，隨後，血液如瀑布般流淌而出，染紅了整節車廂。
　　在11號車廂中，只有少數幾個市民，運氣好逃了出來。
　　【當前市民剩余人數：31人/55人】
　　“不是吧……”安森鹿臉色凝重，“壹瞬間，就死了24個人？”
　　只見那個骨頭怪物，將右臂恢復為正常狀態，先前被串在壹起的那24個市民，頓時“撲通撲通——”地落向地面。
　　他們的眼神空洞，身體的破口不斷流血。
　　骨頭怪物奔跑的速度很快，簡直超過世界短跑冠軍兩三倍，轉瞬它就來到了12號車廂。
　　“琉璃同學，妳快去拖住那個怪物吧，反正妳死了也能復活。”安森鹿下令。
　　霎那間，神代琉璃從袖中抽出太刀，身形暴掠向骨刺怪物。
　　“鏘！”
　　“鐺！”
　　刀與骨頭的交鳴，不斷在列車車廂內傳出，就連轟隆的行駛聲都未能將其蓋去。
　　神代琉璃動作迅捷，手疾眼快。
　　她提著太刀不斷周旋在怪物的身周，看起來遊刃有余。
　　不過，和怪物過了兩三招之後，她試圖以太刀的刀身來抵擋怪物的骨刺。
　　這是壹個錯誤的決定。
　　“嘭！”
　　刀身剎那破碎開來。
　　神代琉璃的胸口被骨刺狠狠地貫穿，血液飛濺，美眸黯淡了下來。
　　從頭到尾，她的太刀沒能劃傷骨刺怪物壹分。
　　看來在設定裏，這頭怪物是無敵的。
　　除非……撐過兩分鐘，等到它自動解體。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1分鐘29秒】
　　【玩家還剩余：2人（科西莫、尤利烏）】
　　【市民還剩余：31人】
　　要勝利，必須至少有2名玩家存活。
　　現在，如果科西莫和尤利烏之中，有壹人死了，那這場遊戲就結束了——55名市民，包括神代琉璃、尤利烏、科西莫三人，全部會死。
　　“跑起來，科西莫，尤利烏。”
　　見神代琉璃壯烈陣亡，安森鹿手抵下巴，如是下令。
　　安森鹿的指揮落下，科西莫和尤利烏二人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緊隨在那些市民的後面——這兩個可是玩家，所以，當然跑得要比市民快。
　　這時，骨頭怪物壹腳踹開神代琉璃的屍體。
　　“吼！！！”
　　他雙腳踏地，以壹股恐怖的速度暴掠而來，徑直穿過安森鹿虛無的身體，直追科西莫和尤利烏而去。
　　“真快啊……”
　　安森鹿快步走向13號車廂。
　　13號車廂已經空了，市民們跑得很快——這會，大部分市民應該已經擠到了15號車廂的位置，不過也有壹些市民被落在14號車廂。
　　可是，最關鍵的是——這節地鐵，就只有壹共16節車廂，16號車廂就是他們能逃竄的盡頭了。
　　按骨頭怪物的追逐速度，很快，它就能追到16號車廂，把剩下的所有市民壹網打盡。
　　此刻，怪物歇斯底裏地狂奔，追向了14號車廂。
　　安森鹿遠遠看去，觀察14號車廂的情況。
　　短短的幾秒時間內，骨頭怪物就追上了那些被擠在後面的幾個市民，用手臂表面的骨刺，壹壹劃開他們的喉嚨。
　　“嘩啦——”
　　觸目驚心的血色，在車廂內部蔓延開來。
　　在幾聲聲嘶力竭的慘叫和哀嚎之中，又有市民相繼死去。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52秒】
　　【市民還剩余：25人】
　　【目前怪物的位置：14號車廂】
　　其中，在15號車廂和16號車廂之間，有壹扇金屬門——這扇上鎖的金屬門，或許可以阻隔骨刺怪物壹段時間。
　　要爭取到52秒，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就只剩下25個市民了，接下來壹個都不能死……”安森鹿說，“否則，會有人沒辦法復活。”
　　“媽媽，爸爸……”
　　壹聲叫喚打斷了安森鹿的思緒，在14號車廂裏，有壹個男孩在見識到怪物的殘忍手段後，嚇得摔在地上，渾身顫抖地大哭。
　　在16號車廂中，忙著尋找孩子的壹對父母，似乎是聽到男孩的叫喚，連忙回過頭，震驚地看向遠隔兩節車廂的男孩。
　　“為什麽，我應該命令他們跑向16號車廂了……”安森鹿壹楞，“對了，我只能命令壹部分市民，不能命令所有市民。”
　　他的反應很快，即可下令道：
　　“尤利烏，擰開瓦斯噴霧，扔向骨頭怪物；科西莫，打開打火機，扔向那個怪物。”
　　剎那之間，尤利烏擰開噴霧罐的蓋子；科西莫則是打開打火機，壹縷火苗從中竄出。
　　下壹秒，兩人對準骨頭怪物，同時扔出手中的物體。
　　骨頭怪物收起骨刺，正要追向前方。
　　就在這時，瓦斯噴霧罐和打火機迎面而來，從噴霧罐中湧出的白色霧氣籠罩了它的身體。
　　“嘭！”
　　瓦斯和火焰接觸，產生壹場劇烈的爆炸。
　　“呃啊啊啊——”
　　洶湧的火光升騰而起，狂暴地灼燒著骨頭怪物的軀體。
　　但是……它僅僅掙紮了十秒左右，就再次挪動身軀，猩紅的雙瞳直勾勾地註視著地上的男孩。
　　“已經贏了。”安森鹿沈默了半秒，開口下令：“尤利烏、科西莫，快跑到16號車廂。”
　　尤利烏和科西莫狂奔起來，他們和從16號車廂過來的那對父母擦肩而過，躲進了16號車廂裏面。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35秒】
　　這會，距離怪物解體只剩下35秒的時間。
　　在怪物的嘶吼聲中，男孩的父母親從16號車廂趕回來，父親把男孩背了起來，三人壹起奔向16號車廂。
　　怪物身上的火勢，越燒越猛。
　　它在烈火中匍匐前行。
　　步伐是那樣緩慢，跌跌倒倒，狼狽不堪，卻好似披著死神的黑袍，手提鐮刀。
　　【市民還剩余：25人】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29秒】
　　這時，16號車廂裏頭的市民發生了爭執，壹個個爭得面紅耳赤，有壹邊人大吼著快關上那扇金屬門，有壹邊人大吼著不能關。
　　最後，關門的壹方占了上風，他們將金屬門強行關上。
　　“別關！”父親背著男孩狂奔，望著15號車廂盡頭的市民，大吼道：“別關啊，求求妳們，不要關上門！”
　　這時，連接著15號車廂和16號車廂的金屬門，已經快要閉合而上。
　　父親咬了咬牙，壹邊跑壹邊將男孩抱了起來，猛地把他扔向那扇金屬門。
　　“呼！”
　　剛好在最後壹秒，男孩的腦袋砸中金屬門，他從縫隙中擠入16號車廂，被金屬門對面的市民抱住。
　　“嘭！”
　　金屬門徹底閉合而上。
　　父親和母親沖到那扇金屬門前，父親猛捶著金屬門，又扭頭看向後面那頭匍匐而來的怪物，嘶啞地對門後那些市民大吼：
　　“快開門！快啊！快啊——！！！”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20秒】
　　“這……”安森鹿雙手插進口袋，說：“居然會發展成這樣麽？”
　　……
　　……
　　16號車廂之中。
　　男孩用手捶著那些市民的後背，眼角流著眼淚，聲嘶力竭地大吼道：“妳們快開門，快開門啊！我爸爸，我爸媽他們，還在外面。”
　　“爸爸，媽媽！”
　　他跪倒在地上，幾個市民壓著他的後背，不讓他亂來。
　　男孩近乎歇斯底裏地喊道：
　　“讓我開門！”
　　在他的後面，尤利烏和科西莫像是壹具人偶般，動彈不得。
　　只有收到安森鹿的命令，他們才可以行動——兩人的表情都很憤怒，尤其是科西莫，他幾乎快要把眼睛瞪出眼眶，整個面孔都在劇烈抽搐。
　　……
　　……
　　安森鹿手抵下巴，面無表情地望著門外嘶吼著的那對父母，腦中思緒高速運轉。
　　如果我讓尤利烏和科西莫開門，那會怎麽樣……
　　不行……
　　要是骨人抓住這壹瞬間，把手臂延長，貫穿那些市民的身體，那這場遊戲就會輸。
　　到此為止，存活人數只有25人，再死5個人，存活人數就少於20人……達不到事件成功需求，那之前死去的所有市民都沒辦法復活了。
　　如果不開門呢……
　　嗯，最多只會死兩個人。
　　市民壹共55人，如果通關遊戲，只有死去的前30個人會復活麽……
　　雖然這兩個人不會復活，但是之前死掉的那三十個人，還有神代琉璃能復活。
　　用兩個人的性命，穩定地換取三十壹條性命。
　　對，這是最正確的選擇……
　　安森鹿的眼眸沒有任何波動，他靜靜地望著身上燃燒著火焰的怪物，逐步靠近那對男女。
　　我壹直都是這樣……
　　壹直都是這樣選的……
　　壹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有什麽不對……
　　安森鹿低垂眼瞼，臉色有些疲憊。
　　這時，響亮的磕頭聲，響徹在16號車廂內部，打斷了安森鹿的思緒。
　　“開門，求求妳們……快開門，”男孩壹邊磕著頭，壹邊含著眼淚說：“不要犧牲我的父母，求求妳們，我不想他們死。”
　　“康壹，以後妳要好好生活。”父親靠在門背，聲音沙啞且渾濁，“爸爸媽媽愛妳。”
　　“不要，我不要……”男孩大吼，“大叔，求求妳們放開我，讓我把門打開吧！把我爸爸媽媽放進來！”
　　“他們都是好人！”
　　“我爸媽都沒做過壞事！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漆黑的發縷，遮蔽著安森鹿的雙眼。
　　他回想起了壹些事情。
　　似乎在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最重要的人死在眼前。
　　那場車禍。
　　將他父母帶走的車禍。
　　火，燒得很旺的火。
　　還有，雙腿被壓在車子下的父親，手臂斷裂開來的母親。
　　如果那時候的我，有壹個可能把他們救下來的機會，會怎麽樣呢……
　　這個男孩，現在是不是也在經歷著相似的事情……
　　不……他經歷的比我那時候還要更殘忍吧。
　　不對……
　　如果門開了，死的就不只是這兩個人，整輛地鐵的人都可能死在這裏……
　　我到底在想什麽……
　　這有什麽好猶豫……
　　“我……”安森鹿睜大深褐色的眼眸，瞳孔輕微顫抖著，“我到底在……猶豫什麽？”
　　我在糾結什麽。
　　這不是很正常的選擇，死兩個人，就能保證所有人的安全，把風險降到最低。
　　用兩個人的性命，換全車人的性命。
　　這有什麽不對……
　　我壹直都是這樣，該放棄的就放棄，因為這些都和我沒關系，所以，我能選最正確的那壹個選項。
　　如果不是這樣，烏鴉也不會看中我。
　　他說得對，如果沒有這種殘缺，我就成為不了壹個能拯救人類的人。
　　我需要做出正確的……
　　選擇。
　　最理智的選擇……
　　我不需要和別人共情，我不需要因為這些無聊的東西去影響我的判斷。
　　否則……我就不是我。
　　我就爬不到現在這樣的高度。
　　“爸爸……”男孩還在磕頭，但磕頭的聲響越來越微弱，“媽媽……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摔倒就好了……”
　　他的腦袋已經沾滿鮮血，有壹個市民絕望地拉住他，車廂內的人從未動容，他們都忙著應付死亡的恐懼，怎麽會願意把這扇車門打開。
　　“妳要好好活著，帶著爸爸媽媽的份，好好地活下去。”門外的母親輕聲說。
　　父親靠在門背上，低垂下腦袋：“對不起，孩子，沒辦法陪伴在妳身邊。”
　　安森鹿的瞳孔收縮到極致。
　　……
　　……
　　十年前。
　　破碎的車輛邊上，女人的手臂被破裂的車窗擠壓，血液橫流。
　　“孩子，不要哭……”她輕聲說，“我希望，妳可以……快樂地活下去。”
　　男孩跪在地上哭嚎著。
　　“爸爸他，說妳是最棒的，這麽小就可以下棋下贏他，雖然他不善言辭，但他壹直在跟我說……我們家小鹿是最棒的。”女人面帶蒼白的微笑，臉頰流著淚水，顫聲說：
　　“他還說……我們家小鹿，不喜歡交朋友，如果我們不經常陪妳，妳會很孤獨的……”
　　“鹿，我們現在陪不了妳了……”
　　“就算爸爸媽媽不在……妳也不要封閉自己，以後妳會交到很多……很多朋友，沒人會欺負妳，大家都……都會……”
　　她的聲音逐漸沙啞，斷斷續續，連壹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每說壹句話，口中就流出壹行鮮血。
　　“妳從來都不是……”
　　“壹個人。”
　　男孩用盡全力地扒開車窗，卻始終沒能把母親從裏面拉出來。
　　他對著整個世界哭吼，直到沒有力氣為止。
　　……
　　……
　　我到底……
　　安森鹿的牙齒都快要咬出鮮血，宛若野獸在摩擦著利齒，他低垂著的深褐眼眸，寫滿了悲傷。
　　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
　　校長，教教我。
　　求求妳，教教我啊……
　　如果是妳，妳會選什麽……
　　16號車廂裏，男孩吼得喉嚨都快撕裂開來，吼得五臟六腑都快要碎裂開來，他的聲音逐漸沙啞，“爸，我不想妳死。”
　　烈焰中，怪物伸出手掌，擒向父親的腦袋。
　　近在咫尺。
　　安森鹿擡起頭，眼眸中倒映著這壹幕，男孩的父親已經閉上了雙眼。
　　我真的……不想再去思考了。
　　我已經不想再去權衡利弊了……
　　我真的，已經夠累了。
　　有誰能聽聽，那時候的我在哭吼著什麽。
　　“爸爸，我不想妳死。”男孩還在掙紮，他猛地脫離身旁市民的束縛，歇斯底裏地趴在鐵門上，絕望地慟哭著：
　　“我真的……不想要妳死。”
　　有誰能聽聽嗎？
　　有誰能聽見嗎？
　　真的，沒有人能聽見嗎？
　　我那時候，也在……說著壹樣的話啊……所以，我……怎麽可能聽不見，我怎麽可以聽不見，自己那時在說著什麽？
　　我怎麽可以裝作聽不見，他在說著什麽……
　　車廂內的男孩，已經喊不出聲了，他的眼神空洞且麻木，他趴在地上，透過金屬車窗中間的縫隙，靜靜地註視著，那頭怪物向自己的父母伸出雙手。
　　“科西莫，尤利烏，”安森鹿低聲說，“給我……把門打開。”
　　安森鹿的聲音震響了壹整節車廂。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接近十年的時間，或許這是第壹次有無法遏制的感情支配了他的大腦。
　　在這壹剎那。
　　16號車廂內，科西莫像是壹條瘋狗般暴起，撞開所有攔在他身前的市民，尤利烏猛地沖向金屬門，用漆黑的手臂把房門重重地砸開。
　　“嘭！”
　　門開了。
　　靠在門背的那對父母，身形壹瞬向後倒去，怪物的雙手沒能抓住他們的身影。
　　怪物歇斯底裏地低吼著，它擡起燃燒著火焰的右臂，右臂剎那間延伸出壹條骨頭，這條尖銳的骨頭以銳不可當之勢暴射向車廂裏頭。
　　尤利烏擋在了所有人的身前，他以吞噬之臂為盾，抵擋住這條不斷延伸的骨刺。
　　“呃啊——！！！”
　　尤利烏的手臂剎那被貫穿，他整個人向後射去，被釘在車廂的盡頭，血液瘋狂地從他手臂的破口中灑出，下壹秒，他的手臂從中間被截開。
　　“噗嗤！”
　　血液，狂蕩在車廂內部。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4秒】
　　怪物往前踏壹步，火光四濺。
　　男孩的父母驚愕地向後爬去。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2秒】
　　怪物收回骨刺，尤利烏從車廂壁的上方劃落而下，劃出壹道血色的溝壑。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1秒】
　　怪物低吼，向前沖去。
　　車廂內的市民都在瘋狂地躲向後方，擠成壹團。
　　【距離怪物解體還有：0秒】
　　【序列事件已結束，存活市民人數為25人，存活玩家為2人，已達成事件目標。】
　　【死去的前30名市民已復活，總共死去30名市民，也就是說全部市民已經復活。】
　　【市民已回到異空間。】
　　【死去的玩家已復活，玩家的傷勢已經痊愈。】
　　【序列事件獎勵：舊日棋手獲得1枚特殊棋種，其余玩家獲得1萬進化幣、1萬經驗值。】
　　系統提示音落下，神代琉璃的身影出現在16號車廂之中，尤利烏的傷口痊愈得很快，斷裂的右臂接了上去。
　　“還好妳們沒事。”
　　科西莫松了壹口氣，看向外頭的車廂。
　　安森鹿已經恢復實體，他惘然地站在原地，沈默不語地盯著那扇敞開的金屬門。
　　“妳……”科西莫快步走出車廂，罵罵咧咧地說：“我還以為妳真的不打算讓我們開那扇門啊，急死我了都，還好妳開了。”
　　“嗯。”安森鹿說。
　　“喏，這不就完成事件了麽？”
　　“對。”
　　“以前，是我誤會妳了……”科西莫聳了聳肩膀，咳嗽了兩聲說：“我還以為妳是那種自私冷漠到極點的人，肯定不會開那扇門的，那就真的有市民會死了，妳……”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安森鹿已經走出了車廂，他的背影被車站盡頭的光吞沒。
　　這壹天的討伐，安森鹿沒有參加。
　　12點的時間，天空之城和巨大烏賊開始出兵。
　　16點的時間，東京的玩家清除了所有的怪物。
　　尤利烏拿到了最高的擊殺數，科西莫和神代琉璃其次。
　　到目前為止，玩家們總共擊殺天空怪物和海洋怪物各1000只。
　　只要，再擊殺500頭天空怪物，以及500頭海洋怪物，湊夠擊殺數1500頭的要求，就能解鎖天空Boss和海洋Boss的挑戰權。
　　……
　　……
　　夜晚，日本，東京，壹座酒店。
　　安森鹿靠著床背，坐在床上。
　　他打開手機的備忘錄，思緒淩亂地整理著壹些線索。
　　——
　　在校長那條時間線，他輸給了東京的白龍。
　　在世界Boss戰之中，校長利用某壹枚棋子的時間穿越能力，把雪龍拖到了1912年的大西洋。
　　目的是什麽……
　　是為了，保護其他玩家？
　　還是因為，不信任其他玩家，為了讓自己能和世界Boss單挑，才把它拖進了過去的時間？
　　不管如何……
　　在大西洋中，校長單槍匹馬，孤身壹人挑戰了雪龍。
　　他試圖以壹己之力將雪龍殲滅。
　　但是，校長失敗了。
　　順帶的，雪龍幹翻了泰坦尼克號。
　　這就是後世的泰坦尼克號事件。
　　我還有很多問題沒弄清。
　　比如：尤瑞的事情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是三個冰島女孩？為什麽是到了十八歲就會死的疾病？這是校長說的代價麽？
　　對此，我的心中有壹個猜測：如果舊日棋手想在別的時間線待久壹點，就必須讓那枚時間棋種，汲取那三個冰島女孩的生命力或是什麽……
　　這樣，才能夠讓校長在這個時空待得久壹些。
　　但……這未免也太殘忍了，該說不愧是我麽？
　　像我這種人渣，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的生命。
　　所以，才會做出這樣殘酷的事情，不是麽？
　　不過，為什麽偏偏選中的尤瑞……
　　雖說如此，但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尤瑞就不會變成‘雪國行者’。
　　如果沒有患上‘安卡切斯綜合癥’，她就會正常地長大，然後……正常地在進化遊戲裏死去。
　　好像，是校長讓我遇見了她。
　　上杉明日香也是，如果沒校長的這壹系列操作，我的身邊不會有她們在。
　　我在想，那時的校長是怎麽撐過來的。
　　在上壹條時間線，進行完上石高中的那盤死亡棋局後，校長的身邊可沒站著另壹個‘校長’。
　　因為在他那條時間線，他只有自己，只有那壹個安森鹿。
　　那時的安森鹿，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呢……
　　如果沒有‘校長’的存在，在那場死亡棋局過後，所有學生都會把他當作怪物……
　　壹個淡漠極致，把人命當棋子的怪物。
　　沒人會陪他下幾個月的棋，沒人會在所有人都責罵他的時候，為他還嘴。同樣的，也沒人會跟他約定，等他出副本就請他吃年糕。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逐漸變得冷淡，朝最淡漠的方向發展。
　　所以……校長成了壹個獨行者。
　　之所以會殺死接近他的漆原律，也是因為他做不到信任任何人。
　　甚至，在半年之後，他選擇了獨自壹人對上那條雪龍。
　　可他失敗了。
　　敗得徹底。
　　最終，這個走投無路的失敗者，來到了我的身邊，為的是不讓我……重蹈覆轍。
　　——
　　安森鹿記錄到這裏，低垂眼瞼，輕聲喃道：“所以……妳待在我身邊，陪我演了這麽久的戲，就只是為了，不讓我走上妳的老路？”
　　不對，他根本就是在同情過去的自己……
　　就只是，在同情過去的自己。
　　“倒也是……”安森鹿聳了聳肩，“他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叮。”
　　消息提示音響起。
　　安森鹿打開面板，是尤瑞的信息。
　　【尤瑞：學生手冊看到的。】
　　安森鹿都忘記自己上壹條信息說了什麽了。
　　他往上翻信息面板——尤瑞在早上給他發了壹句“生日快樂”，他回了壹句“妳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安森鹿：早上的信息，妳現在才回啊？】
　　安森鹿頓了頓，接著打字。
　　【安森鹿：不過謝謝，除了壹個老……】
　　他打到這裏，刪掉了三個字。
　　【安森鹿：除了我自己，沒人會記得我的生日，只有妳。】
　　【尤瑞：正好想起來，就給妳發了信息。】
　　【尤瑞：還有……明日香也知道，她說，如果排壹個副本，生日當天要趁妳睡得正熟的時候，變成龍把妳嚇得上下亂竄。】
　　安森鹿幹笑壹聲，沒好氣地打字。
　　【安森鹿：……這生日禮物，還是算了吧。】
　　【安森鹿：我記得有語音功能，妳陪我說幾句話，怎麽樣？】
　　那邊頓了很久。
　　酒店的房間很安靜，壹點聲音沒有，只有秒鐘轉動的聲響。
　　【玩家‘尤瑞’，向妳發起壹個電話，是否接受？】
　　安森鹿接通電話。
　　“……所以，妳怎麽了？”不帶感情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安森鹿說：“我今天，好像有點奇怪。”
　　“……”
　　安森鹿說：“我做了很多，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情。”
　　“比如？”尤瑞聲音清冷。
　　“沖動行事，不夠理智……做了很荒謬的決定，完全違背了我壹貫的處理方式，差不多這樣。”
　　“妳也會，不夠理智？”
　　“我以前覺得自己不會。”
　　“好……那妳領先我壹步。”
　　安森鹿楞了壹下，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
　　“什麽？”他問。
　　“在成為壹個‘完整的人’這方面上，妳領先我壹步了。”尤瑞的聲音很平靜。
　　“完整麽……”安森鹿若有所思，“可能就跟烏鴉說的壹樣，我這種‘殘缺的怪咖’壹旦發生變化，就會變成壹個平庸的人，希望那個時候，大家不會對我失望。”
　　沈默了片刻，他接著說：
　　“其實，我自己都，已經有點搞不懂自己了。”
　　“至少……”尤瑞頓了頓，輕聲說：“我不會失望。”
　　“為什麽？”
　　“……沒為什麽。”她轉移話題，“要下棋麽？”
　　“不，我今天有點累，快休息了。”
　　“好，早點休息。”
　　“感謝妳的生日祝福。”安森鹿撓了撓淩亂的頭發，揶揄道：“雖然吧，我的生日過得很倒黴就是了，肯定得歸功於妳的倒黴祝福。”
　　“沒下次了。”
　　“什麽？”
　　“下次，我沒有對妳再說這句話的機會了。”
　　尤瑞的聲音很平淡，像是敘述壹個平平無奇的事實。
　　安森鹿才反應過來。
　　明年的這個時候，她或許已經化為冰消融而去了。
　　安森鹿蜷縮成壹團，他沈默了很久，低聲問：“之前妳不是問過我，如果妳死了，我會受傷麽？”
　　“問過。”
　　“我會受傷的……”安森鹿疲憊地說，“所以，我不想妳死，我……不想再失去身邊的人了。”他說到這裏，輕輕地笑了笑，語無倫次地說：
　　“失去好多了已經，我老爸、我老媽，還有校長，如果再失去妳，我已經……不知道怎麽走下去了。”
　　“……”
　　“……”
　　“叮。”
　　信息提示音傳出。
　　打破了沈默。
　　安森鹿擡起頭，黯淡的雙眸看向信息，那是壹張畫，畫上是壹個少女和少年在雪原上滑雪，畫的旁邊，還有壹行淩亂的字跡。
　　字跡是冰島語，但安森鹿看得懂。
　　我……不想被妳忘記。
　　安森鹿輕喃她記下的文字，聲音有些沙啞地說：“我啊……還沒厲害到，可以隨隨便便忘記在意的人。”
　　“我好想校長啊，尤瑞。”
　　“我壹直沒有朋友，誰都不在意我，只有他關心我。”
　　“……”
　　“……”
　　又是長久的沈默。
　　“回去後……”尤瑞輕聲說，“我想和妳下棋。”
　　“嗯，下棋去……還有，喝茶。”
　　“晚安。”
　　“晚安。”